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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菩提开花

早晨孙女扶着阿嫲坐下说:“阿叔货,我和阿嫲才两人,俗话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就我一人扮演两人,阿嫲,咱也唱起一台戏来。不是戏台唱,是在海上唱,旷世少有。阿嫲你是主唱,我配合你唱。我先让你和紫嫣凤蝶老姨们打个照面。”

屋内,荤旦睁眼朦胧问道:“真挚道友,要问你话,自然话题有点沉重,当年,你算东洋兵,我只是地位低下的伪兵,彼此不知底细。偶尔私下听你念叨,口音相近,才知你是台湾兵。我原是银杆教门下弟子,是师父收留的一个孤儿,跟着师父学艺走镖走生意。后来一时手痒摸错师妹衣裳,无颜见人,自己出了师门。流落四方,师父遇害后,我想赳赳雄人在世,总把宝秤看作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知道宝秤陷落东洋兵里,自然死不瞑目,自己想寻回宝秤,以慰英灵。恰好遇到师父老家的邻居虾蛄仔在炮楼扛枪,和伯野说得上话,就托他介绍进了炮楼当伪兵。就那天里,我眼睁睁看着炮楼枪械仓里摆着宝秤,上面还有暗红血迹斑斑,我不知道哪块血迹是我师父,哪些血斑是东洋兵溅上的,心头那个悲愤怕不能自己。一有机会就盯在仓库门口看,忽然一天,枪械仓库里那宝秤就不见了。当然,我师妹也在寻知宝秤下落,找个借口和炮楼的东洋兵比试,进炮楼寻找,我在炮楼里都没见着,她能有什么发现。后来发现宝秤不见了,我借着东洋兵扫荡机会混在死人堆里逃了出来。再后来,为了生计,到闽西做渔民讨口饭吃。见了师妹,着她号令到台岛寻找你们俩,问询你们所知道的宝秤去哪?”

道友默默一会才说:“提起那事,心中惨恻。我当年家中,大兄身子骨弱,且有娇妻,爹娘就让我服东洋人制定的兵役。甲午后,东洋人进驻台湾,暴虐世间,睥睨台民,不讲道理,更无法论佛讲法,和我心中尊仰相去甚远。当然,当兵就是杀人工具,无法躲避,是看你自己心中的修持。我到了大陆兵营,他们甚至找了中国活人当靶子,我宁可受罚,内心念佛,不肯冲刺活靶;要是以往,或是兵头就一刀破了我腹内。可我心静,打枪神准,平日就打坐念阿尼,那时东洋兵源稀缺,才留得命到炮楼里。你问道的那时节,伯野到城里驻地指导新兵训练,留着龟田看炮楼,临时的炮楼召集人。他是东洋四洲商家出身,借着战争机会搜罗古玩,送回东瀛国内发财。该是他看上了你师父家的宝秤。你师父是个规矩的生意人,和黑白两道、兵家关系都很好;平时不爱招惹是非,守着几家铺子做买卖,艰难年代讨口饭吃,养家中人和一大帮雇工徒儿。伯野有时兴致来了,还和他切磋武艺,看得出,你师父让着他,使伯野心气满足;城中东洋驻兵、伪行政和他客客气气,除了一些税赋外,没其他交集。这些就不说了,你知道的。

可给龟田知道家藏一杆宝秤后,就不安宁了。伯野不在炮楼,龟田临时召集人马扫荡银杆村,说是你师父和共党国军有生意往来,要抓人搜集证据,而且是只要东洋兵,不带大陆伪兵。我跟在队伍后面匆匆就去了,知道劝他们不作恶怕是没效果,平日劝他们不作孽,老是挨他们巴掌,还威胁我,再和他们作对,以后打仗从后面一枪给暗算了。后来的事,你知道,你师父一秤砣砸死一东洋兵,五爪伸进一个东洋兵士肚子里拽出一副内脏,自己也给众多东洋兵挑了。杀了全家,留下你师妹逃命。事后,龟田挨了伯野两个耳光,说他无故糟蹋了两个东洋勇士,还少了一个切磋对手;幸亏龟田上面有人,伯野无法对他怎么样,留着他继续为非作歹。一杆黑黝黝的杆子,留着两个东洋人的鬼魂,东洋人看不上,也就没上交东洋兵驻地,突然一天,宝秤就不见了。那时,你已经到炮楼扛枪了。”

荤旦眼神一下暗淡了:“我来台岛这么波折,就是想你们是当年扫荡银杆村的亲身者,大概更知道银杆的下落。当年去抢掠银杆村的十五东洋兵,六个给伯野带着下了南洋,据说,那些据守南洋岛屿的东洋兵都是给红毛军全歼了;两个死在我师父手上,五个永芳敖幸带着去突袭乌石乡给自卫队灭了,就留得你和陈武看炮楼,没进乡里留得性命。要是你不知道宝秤下落,怕我也很难知道下落了。能问问,谁最有可能和宝秤失落最有关系,按说,该是龟田?”

道友悠悠说道:“我已经说了许多,佛家有戒:不打诳语。你既是一心在悟,自有因果,宝秤有灵,该出现自然会亮西方。今天,海边一片彩霞,我奔而来,抬眼有缘,结下一桩善果,我愿已足。该回家侍奉爹娘和大嫂。”

荤旦心有念念,可知道留不住,问道:“那陈武近况如何?”

道友合十说道:“一切皆有业报,他从刑场回去后,我看他一次,本想佛法摆舟渡他,他窍灵魔化,还举树枝唱东洋军歌在山里踯躅,阿莱小弟拿了一个掺了猪粪的饭团给他,他吃了频频点头说好吃。我近前,他已是认不得我,我呼他陈武,他问道陈武是谁?我只好叫千成止弋,他给我敬个军礼。真是善恶有报,人真是不能作孽。”

紫嫣从厨房奔出,双手拦住道友说:“恩人,饭马上就好,菜总是要吃的,你大老远来,为我俩造福,亲生父母不过如此,怎么的如此仓促?再说了,我还请您给我点悟呢。”

“修行看似平静,内心常起波澜。佛法无边,我跌跌的只是悟了两步,姑子有啥探讨,不妨直说,或同样对我也是慧悟。”道友已是起身,双掌仍是垂立胸前。

紫嫣学他,也是双掌合十给礼,细微问道:“我也想悟性既有道。佛前说无忌。别怪我问话唐突,听你说的,你称谓大嫂的,也是和我一样,曾经寡妇身份,你父母逼你娶了她,抚养大兄孩子。你心向佛,却要同床相眠,你在外,叫大嫂的,夜间是你厝人。日夜如何相处?”

“我在父母前,外人间称她为大嫂,她无忌讳,甚至称我小叔,孩子和她一样,叫我小叔,我也爽快,父母不嗔怪。外人习惯了,不见怪。以前她和父母过庙宇看我,我一概叫他们是施主,后来庙里老住持嘱咐:还俗了,须叫回爹娘,叫大嫂是对她尊重。有时送饭到田头,她或是直呼我小名,眼里看出,还是以前大兄在时,她疼惜小叔模样,我默默的接收那份人间真情。”道友双目低下,还向紫嫣鞠躬致意。

紫嫣赶紧还礼问道:“唉,难得你俩如此真实。寡妇夜间最难熬,我熬了一段时间,她熬了一段时间,扪胸问心:如今夜里必然躺一张床上,如何消磨男女之情的欲望?”

道友再低头致意:“我心在庙宇渡过了,什么睡眠姿势能有,见过睡佛吗,就那样子。”

紫嫣觉得没悟到,急急再问:“那大嫂夜间成了你厝人,挨着你睡觉,对她不是一种折磨吗,如何削去男女间的渴望?”

道友微微笑道:“我心属佛,菩提有种,菩萨可求,要是她睡不着,伸手抚摸我身子,我知道,那也是一种悟道。冥冥中,我暗念阿尼陀佛,阿兄元神回到我身子里,我就帮他还宿债。”

紫嫣忙问道:“那就是大嫂求怎样,只要你能的,你都满足她?”

“是的。由她求和摆。我是渡。”

“要是再来一个孩子出世,可怎么办?”紫嫣紧紧盯住道友眼睛。

道友眼睑垂下,看不见表情:“一切随缘。”

紫嫣长长出了口气:“我总算悟到了,你是真佛子。吃不吃俗家饭也就随缘吧。”道友弯了一下腰,回身走了。

紫嫣嘴巴念念有词:“既是菩萨什么都可求,我也默念菩萨附我,何妨借旦旦给阿英一夜,也就凑够五个台籍担保人了。”

荤旦奇怪问道:“道友走好远了,你口中还默念什么,刚才什么没问清楚吗?”

紫嫣没做声,心中揣摩:“我怎么给旦旦开口呢,万一旦旦尝到处女的美妙,扔下我,我再成了寡妇了?真和阿英分享一个男人合适呢。我还担心旦旦有个师妹仅仅是师妹呀,再招惹一个妙龄女子给自己添堵吗?该不该相信旦旦那份真心呢,唉,警所说还不急,等等再说。真是心够乱的,我是在悟吗?”

那年那天那时,警长亲自到紫嫣家中,紫嫣知道,凡是叫她到警所一定是和旦旦有关的大事,这次警长亲自来家,那这桩事肯定更大。张友才眼睛盯着紫嫣给他烧茶,腆着大肚子忙前忙后,眼睛有点发涩。

紫嫣不等警长开口,忙说道:“警长一定是为荤旦的事而来的,担保人还差一位,我知道。最近我正琢磨再怎样找一位举保人合适,滋事重大,一般人都难答应,容我再找找。”

张友才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本想你和娘家就可凑够五人,结果连你兄嫂都为难,可见百姓心中的忌讳,沾红比烈性传染病还吓人。我已是向上面说明了,可既是形成案例,就不可讨价还价的。这段时间以来,你该对荤旦有更多的了解吧?”

紫嫣忙颔首说道:“多谢警长成全,我屋里不再冷清,肚子有了自己喜欢的孩子,你就是再造我的恩人。日后,我娘俩一辈子念你的好。孩子他爸姓任,百家姓归拢是靠后的,他在大陆有个师父给东洋兵杀了,遗落一件宝物,到台湾问询寻宝事遇到骚动给困住了,恰巧我刚认识他,于是就有了一段姻缘。还是全凭警长成就。”

“也是你在刑场有胆识敢作为。不用再说恩人的事,要是追溯谁对谁恩情,世间谁都有个贵人。我还得感谢大陆渔船的救命之恩。我还是愣头小伙时,跟父辈他们出海捕鱼,正撒渔网下海,遇上一阵怪风把我连同渔网刮下海,恰巧是刮的东南风带着船往西北去,而我却是海里遇到一股潜流带着我往南边飘,加上渔网缠身,时不时给拖进水里喘不来气,那边父亲和叔父来不及降帆回船捞我。我已是呛了半肚子海水,脑子里一片迷糊,只知命在疏忽间。还是大陆一只渔船在不远处,见况急忙有人跳下海里,扯上渔网一头,几人合力拖着渔网才捞我上船,他们给我倒肚子里的水,可我还没缓过劲来。船上一个年轻人不断按压肚子的水,还给我嘴里吹气,才拉我回阳间。醒了之后,我朝他磕头,叫了他几声契兄,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真名。过后才知道他是你家荤旦的老板,叫郑海雄。”张友才若无其事说着。

紫嫣听得脑袋都大了,裂开嘴巴问道:“世间的事就这么巧,警长,那你对旦旦比我还知情,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世间一切事情都有排序,该你知道的,我亲自上门告诉你。自打我给捞上船回到台湾,我父亲再不肯让我下海谋生,说是水大妨碍我命我运程,只有大土才是我命中福地,所以我上岸脚踩实地,参加警校培训,从一名制服小弟熬成警长,临时从水务所里征调到这边警所里。我念念不忘契兄的救命之恩,凡是他沾边的事,我都格外认真。那天在刑场,李营长手下都举枪要毙人了,我在旁束手无策,瞪眼干着急。要知道,肃杀时期特别处理。那时节,谁要吱声一下,李营长一枪把人毙了都不用负责任,包括在旁的警员。我所以特别佩服你,你带着你的狗出现,解了我的围,救了我契兄的急。荤旦是我契兄的契妹差他过海来问询东洋兵抢掠一杆宝秤的事。”警长好像今天心情格外好,耐心给寡花细细说道。

紫嫣一听到契兄契妹的,赶紧往前凑近了身子,急急问:“你契兄的契妹不也是你契妹吗,能给我说说她的事吗?”

“我契兄是大陆人,他契妹当然也是,没来往过,我不认识她。可她的名气和事例可是大着,都有传说到台岛来,可我只知道,她是荤旦师父的女儿,就是明白她是你家厝主的师妹。”警长说着,嘴角翘起一丝笑纹。

紫嫣一听到旦旦的师妹,心中一下被吊了起来,眼睛紧盯着张友才问:“我常听那老人说书讲古,练家子故事里,往往师父的闺女和师父的徒儿暗生情愫,甚至私定终身,我家旦旦是不是也是那一类人?”

张友才朗朗笑了起来:“你和他同床共枕了几月,他都没告诉你他以前的事,你反倒问我一外人。是不是那回事,你夜间问他去,当然,我也知道:你什么缘由都不明白,就拉了他上了你的床,这都胎儿几月了,你来问我。可我问谁去呀?”

紫嫣讪讪的,低下头去,不知如何回应警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