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叹息:“你一个妹子,就是一团青雾,亦是一块秤砣,拨弄不开,敲打不振,越是认识你久些,越是谜团。”
我突然回到当下,问道:“原来你就是清楚这次是郑家宝杆子出海,三杆子出列,根本和戚杆子无关。”
“你清楚就好,我叫你来就是明白告诉你,你的一生,尤其是最重要的宝贵年华,不该都奔波在徒劳中,人的一生,总是追求美好生活,姿娘子,最靓丽的活着最重要。”大乾总爱喋喋不休的。
我冷笑道:“就是做你的小妾就是美好生活,瞎了你这大活人。乡巴佬都能吼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是特会料理家里的靓子,总爱发春秋大梦,可你没那点精神气,甚至没有栗主任那点福分,就爱白日发癫。”
“小侠女,什么时候,我都爱探知你的想法,凡事都好商量,你实在看不惯我家中老婆,咱回去和她断了。要是你已明白眼前形势,怕是看到眼前激起伤心事,那咱们现在就回去,栗主任的购买已是了结。”大乾闪烁言辞,试探着问我。
我不客气说道:“咱的什么,你是你,我是我。你和你老婆什么的想法,别扯上我。你也表态了,就在此次擂台期间,车子和你都归我使唤,想反悔吗?我可等着看完聚会,你要先走,就带着车子一道走吧。”
“我就看你不高兴,人家的宝秤触动你的心事,惹你伤感。要是还归心,随你怎么办都好。”大乾刚说完,一阵子锣鼓声淹没了他声音。
老者在锣鼓声中一声断喝:“瞻仰完退下,别是挤落旁人掉海里,打擂开始!”我集聚眼神看去,宝杆子被抬进擂台后面,离我近了一点,却是被许多台上八仙椅和威猛汉子挡住。这当儿,潮水涨高许多,船头看着就和堤岸持平了。微风轻轻吹来,带起擂台略微摇晃。我不管身旁大乾在我身上的目光,轻拍他的肩膀,一个机灵的,就跳上近旁一条船,几下跨步,转到擂台正前面的船。吓到了各船前一排人,仔细看了,不满说道:“都是男子汉的游戏,有你姿娘子什么事,不怕人家挤你落海?”
却有一位小伙说道:“姿娘子,好俊的功夫,船头摇摆不影响你脚掂步,要不,我从船舱里给端个小凳子?”
我回应道:“我个头小,如是坐了下来,更是看不清了,就借你船的桅杆上头,我入势坐下来。观看更清楚。”
小伙子不相信:“上面摇晃得厉害,你就坐得住?”
“不是有人在上头吗,我试着上去,要是行,你可借我整个擂台时间。”没等小伙子回应,船舱里出来一个老渔妇,一把扯住我袖子,说道:“不行,你个妹子,给了个凳子,已是足够照顾了,你还想坐到桅杆上,那都是留给顶尖人手,你又不是渔家人,按例不能上去。”
“娘,看擂时间,不分岸上水里的,不是没人坐吗,看样子,她比我还小,刚才腾跃几步,有点样子,要是能上面坐着,那是好样功夫。考考她!”小伙子拉住母亲的手退回一步,给我让出了位。我毫不客气,踮着桅杆底一个绑绳头,人往上一窜,人已是落在风帆顶,踩着桅杆几个绳索结,几下扒拉就上去了,腿脚勾住桅杆,稳当当坐着上头,随风摇摆,其实我之前还是不确定,毕竟昨天还是晕车的,对了,人呢,一股劲朝前,那心底脑里身体的不平衡就全没啦,那股气就全挤到眼前的景物了:
老汉对着大家问道:“平和人间,争斗有度,大家说呢,是抬出君子刀架呢,还是小人架子排呢?”
渔船一片哄笑,接下齐声吆喝:“当然的英雄比试,惺惺相惜,点到为止,君子所为。”
老汉一挥手,小伙子抬上各式架子,长矛枪、偃月刀、双节鞭、鬼头刀、方天戟、太白剑等的各式真家伙,在宝杆前排成一溜,最后一个小伙子背上背了一坨,刚刚看去,还是油漆一新的各式木棒和刀片,台下一排人笑道:“这小人器械,儿童玩意就不要在台上耍了吧。”
老汉朗声说道:“我倒是想着不要,那后辈人赶前呀。来,各家武馆的小子们,出来给大人漂亮的开舞。孥子人,做人就先学大人风度,虽是木棒子,可亦是能伤人,君子开打,精彩者给奖。”台下一排的应诺,个个小精灵般整齐服饰,一人一个跟斗就翻上擂台,马上得到船上的喝彩,他们各自捡了把木棒木刀在手,热闹碰撞,各式套路,练家子明白,嘁嘁喳喳的一阵子热切过后,又是一人一个跟斗翻下台去,换了台下一片掌声,渔家人人欣慰,咧嘴微笑。
我在桅杆上看得血气腾升,想起往日万商大会,我爹忝为擂台评判,抚摸那些和我现在年纪的新锐,勉励向前,那是对着未来者诸多殷切。有时我心里酸酸的,恨自己是女儿身,那或是误读爹娘的心事,他们或是就没有男女之分,总是把我当雏鹰抚育,磕碰摔打,慈祥目光里许多的期望。大人看到潮水一排排的追湧,那是前人对后人的期望,世间莫不如此,往日的爹娘如此,台上的老汉亦是如此。现在的我,超过新锐的童真,不及大人的成熟,正是两代人的链接,年代催人长呀,我不敢说少年出英雄,可说道年少要做大人活,那是祖宗的期待,爹娘的重托。
老汉接下喝问:“踏着童稚的君子步伐,今天谁人上台打擂?”
马上有人从台下腾跳至台上,一前一后的两个小伙,正是蓝衣对白衫,一声唱和,各自取了一棍一刀在手,没等老汉一再嘱咐:君子打擂,点到为止落声,急切里铿锵相碰,火花四溅,看得人前眼花缭乱:蓝衣棍子双脚分开,高高跃起高举铁棍,正是孙悟空的一招千钧压顶,白衫大刀朝旁翻滚,侧身一撩,挑裂了蓝衣小伙的前襟,恰好的点到为止。老汉马上唱喝:“好,都有样子照应,白衫大刀赢,蓝衣棍子赶场有奖。”蓝衣人接过出场银元,羞愧下场。
从旁又是跳上一个绿衫扎红腰带的,上台拔出双节钢鞭,双鞭舞了几个花式,一前一后做了个姿势,马上长蛇般扑向持刀白衫人,好个白衫人,刀口格开前到的钢鞭,刀把磕歪后赶的钢鞭,腾起一脚,正正踢中持双钢鞭的胳膊,“呀”的一声大叫,右手钢鞭落地。老汉马上喝彩:“一招胜两招,大刀敌倭寇,好把式!”话语没落,那绿衫左手钢鞭撑台,抡圆身子,飞起一脚,白衫人后仰身子闪避,鞋尖轻擦,额头马上一道血痕,滴滴鲜血渗出,台上台下众人惊呼,老汉白手向前,一脚踢出,绿衫人左手钢鞭脱手,一手出击,绿衫人不及躲闪,磕在擂台沿,整个身子后仰,一下跌入海中,拌蒜步子留一只鞋子在台上。老汉捡起鞋子看了看,呵斥道:“倭人已是退出中国战场,你还留着东洋忍者的歹毒,鞋边箍一道钢边利刃,怎么的我老汉就没留意到,你真歹毒!”鞋子像飞镖般扔给船边水里沉浮的绿衫人,那厮的不服,水里喊道:“皮鞋有镶嵌铁掌,布鞋箍上钢圈,有何不可?”老汉手指一挥,骂道:“你就这里游到东洋去,要敢上来,和我打一架怎么样?”扶着白衫人一旁坐下,仔细端详伤口,要给抹些药水,白衫人摇头谦让,手掌轻沾血迹,自己走着下台。
接下一轮,各自跳上急性子皂衣和紫色大汉,两人就近台面摸了器械,却是木棍和木刀,毫不计较,一番热闹开打后,一人肩膀着了一下,踉跄后退;一人大腿被刀刮,闪了身子,两人立定身子,再看看手中,木棍断了一截,刀片削去锋尖,两人看着老汉没有判输赢,扔下手中残械,上前双拳开打,近前拳头拐肘,屈膝顶撞,在台上腾挪跳跃,你一拳我一脚,互不相让,台下一阵子欢呼:“好,好,小人器械,君子功夫,鸳鸯腿,霹雳掌,罗汉拜,金刚顶都有了,一套武学精髓,好过瘾。”眼花缭乱过了好一阵,等到两人各自退回一步,轻轻吁气,还是不分胜负,老汉高声呼叫:“罢了,好一台武学现场,渔家众人服了,就赏银平分,别伤和气。”两人叩头答谢,各自领了赏银退下。
没等两人落定台下,各自翻转身子腾跃,两个姿娘像两只鸽子轻落台上,正好落在老汉面前拱手,对着老汉礼毕,转个圈,亦是对着众渔家拱手作礼,闽南软调,潮汕话语,说道:“齐总教头,请教一番,众人渔家,给个公道。郑家祭祖,发出榜帖,例规照常,好久没有此番大会比武,实在寂寞,国姓爷后人热闹,我们衷心拥戴。记得好些年前,也是郑家发起,也是海上擂台,一番争斗就不必说了,最是精彩算双脚采金钱,一条金钱鮸鱼嘴朝下悬在空中,悬绳还是韧劲十足的紫藤裹纱线,看似简单:谁人一脚踢断悬挂丝绳,接下脚面毽子般撩起金钱鮸鱼,衔在嘴上,得擂台最高奖。一钱金钱鮸鱼两钱金子价道,实在馋人,当然,还不算金钱鮸鱼捧胸前,游街市,接受市民欢呼膜拜的威武。那时,多少好汉争先,金钱鮸鱼晃动几日,好像是嘲笑闽南无能人。要知道,须有恰好内力加劲道,才能采钱。功夫到了,还要测着海风摆动藤线左右,浪头湧涌擂台起伏,须得老天爷开眼看上哪位,宠他机会。每位英雄只能三次起脚;踢到藤线,给浪头晃跌台上;运足内气,刚刚跃起,风摆丝线避开,连个鱼嘴都没亲到,多少好汉摇头叹息,惭愧退下。我也知道,郑家用心良苦,是试试鸳鸯脚厉害,还是混元腿英雄,平常比试免不了伤及和气,郑家老大想出法子得到众人拥护,既是好看,也是好彩。可没人能采钱,擂台不圆满就难收场。哎呀,看着是我们天源腿,天源鞋厉害,自己功夫了得,也得天道来助,采下的那条金钱鮸鱼现还在武馆墙上挂着,比照军人的勋章,文人的封号,无上荣耀。说的是,那时这鞋帮子箍有钢圈是我们武馆练功的要求,也是得到郑家老大许可来采钱的。怎么的,今天擂台开张,弟子比试武艺穿了天源鞋就成了东洋忍者了呢?你得给个说法。”
齐教头皱眉一会,有点踌躇:“邱武娘大驾惊到,看的是顶真了,那时的我还没到郑家武馆任教,也算不知者不罪,你就不要见怪。既是张帖公开布告,此次比试,只在弘扬国术,点到为止,切记不能伤及无辜。你以前穿着天源鞋可上台打擂,采钱采的是鱼脯,这次比擂打的是真人,你没有问及,是不是也有约束弟子不够?”
邱武娘回道:“我们听到飞贴,从武夷赶来凑热闹,也是给足郑家老大面子,郑家以前沿用规矩,凡擂台用过器械,以后都认可,天源鞋是练功鞋,腿脚腾挪,鞋子摩擦,划拉出一点锋口也未可知,匆忙上台,不能怪罪。说是违规,你可判输,赏银还是照着例规即可,你是判官,不能出手伤我弟子,更不用秽语伤人,污及天源名声。”
齐老先生摇摇头说道:“此次比擂赶日子,没有收到渔家送来的金钱鮸鱼,无有采钱比试。都说了是擂台真人比武,和气礼朋友。但规矩还是要有的,点到为止。你的弟子已是伤人,触及犯规,众目睽睽之下,判他落海清醒,也是教育,无规矩不成方圆,还请武娘谅解。我看着你们天源练功鞋和东洋忍者暗器一点相同,心急口误,老汉给你作礼道歉,也就请武娘不要见怪。”
邱武娘气急,手指点点说道:“还是说了练功鞋什么和东洋忍者相同,可是哪点相同?坏我天源名声,实在可恶。罢了,你不是招我弟子上台打一架,就由我替代他出擂台就是。来,看拳!”
老汉更是摇手说道:“从来国姓爷口谕立例,凡手下汉子兵士,见着女子妇人须忍让,不可动手相向,我一粗俗汉子,怎可违和和你这金枝玉叶动粗。你嫌不够真诚,我个人在擂台后天德酒家摆下一席,给您赔罪加上赏银就是。今日擂台还得照例规看待才是。”
武娘不依不饶:“是我姿娘人自己招惹评判就是,更与国姓爷无关。你要是不比试,就得承认你对我弟子的不公,对着面前众渔家承认错了,还我天源一个公道和名声。”
老汉不紧不慢说道:“要是你想出席饭桌,席上怎么赔罪我都认。可你这台上口舌开花,一家耽误擂台的例规确实不妥。许久渔港没有这么热闹,就罢手当给个面子吧。”
红衣女郎手指划拉自己的脸皮,武娘说道:“面子是自己挣回来的,你活了大把年纪,要我女儿替你指点脸面,国姓爷过去几百年了,他说过那么多话,你就偏记住这么一句。看你老胳膊老腿脚的,也得怜惜。你们不是有一些姿娘弟子吗,那就不违规了,和我们打如何?输了就当众宣布你没遵俗例。郑家老大,你做主怎么样?这许久不说话的。”郑海晖老大座椅上依然笑眯眯,不言不语。
齐老教头脸都绿了,不知如何是好,台下一个女子看不过去,翻个跟斗跳得台上,喊道:“我来也!”,玄衣普通人家装扮,腰间扎条白带子,大声喝道:“嘴巴逞能,尽是欺负老爹。众人看得兴致勃勃的,都给你一人搅黄了,也别欺负郑家武馆没女子摆威。怎么说,君子斗,还是小人比?”红衣蓝腰带的女子把身子拦在武娘身前,说道:“先过我这一关再让你近身我母亲。就别君子小人器械了,咱就拳头论输赢再说。阿妈,先让一旁去!”一个虎步半蹲,前后手,长蛇吐信般就拉开架势。
我在桅杆坐着,看这两个女子搏击,挺有意思,两人年纪相仿,看样子就是比我大点,使的都是男人的硬拳做派,你一拳我一脚,一声吆喝接一声娇斥,却是女中许诸马超般,那是真心实力大开力道的对打,撩起众渔家许多兴致,忘了刚才给武娘搅的不耐烦,几十回合下来,看得众人如痴如醉。一个个鼓掌叫好,给双方鼓劲。突然的双方近身搅在一起,白带子瞅个冷子,一把揪住对方蓝腰带,而红衣女郎却是手掌扯住白带子领口,双方都想擒住对方衣裳绊倒她,或是举高扔下海里;白带子领口包得严实,给扯坏了脖子边几个布纽扣,隐约露出一点里面的肚兜,可另一手紧握住胸前的手腕,让她使不上劲,一时无法扯开对襟。那只抓住蓝腰带的手一使劲,随手拉直了腰带,连带拽断了裤子的系带,松垮的裤子一边就掉落至胯部,急得蓝腰带一手扶住裤腰,可另一边又是稍稍落下,使劲拽回揪住人家胸口的手回来,双手一把捂紧裤头。正好,白带子飞起一脚把捂着裤腰没腰带的一屁股踢下擂台,只见“轰然”一个水花,海面留下几声羞辱的哭喊和众渔家的嬉笑声。白带子也急忙扔掉手头的蓝腰带,捂紧衣襟领口,急忙退下擂台。
这下,武娘和老汉就有得争了,谁都指责对方女儿违规,羞辱女子私隐,都护犊心切,吵得两人不甚耐烦。武娘把尖尖的手指尖都横杵着老汉鼻子头了,所谓的新憎旧恨都通过口水花喷到齐教头的脸上,老汉修为甚好,退了一步让着她,再退一步忍让,武娘再不进前,却是低下身子,扎上前后脚,左右手拉开,大有一决雌雄的架势。老汉实在忍不了,问道:“你把裤腰可拴实了?”眼神却是瞟向郑老大。
武娘那个气呀,拿起架排上的双剑,骂道:“君子器械,无谓君子争斗,擦到剐到自负。是君子不是君子,擂台上一见分晓。”
郑海晖还是端坐八仙椅,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老头微微一笑:“现在倒是不计较我岁数大了,想和我玩真的。要是国姓爷的例规不作数,还须签署生死文书呢?唉,抗日战场这么拼命,那是真英雄。今日里,这般子传到衙门不好看,这模样传到社会也给人呲呲耻笑,别是坏了郑家擂台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