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赟特意留在医馆的纸条应当是提前写好的,即便在动手时溅上了不少鲜血,也能从一片猩红中辨别出语句。
“岑渡寒,你觉得这一局,我们之间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丁赟的字迹龙飞凤舞,带着股不加掩饰的张扬,浓郁的恶意藏在字里行间中,似乎在向众人宣告这自己的回归。
末尾是短短两个字,也是这张纸上最端正的两个字,那是丁赟的名讳。
巫马沧将丁赟多留的纸条给晏浮夷与钟离禹两人看了看,他们近乎在顷刻间明白了这上面的话代表着何等含义。
先前所做的打算与准备皆要尽数推翻或调整,情势以这张纸为界限,划出莫大的差距,东营与善医的势力已被丁赟察觉,暴露在了日光之下,可他们甚至不知道丁赟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是丁赟对蓬林城的人员变动过于敏感,还是他所残留的,未被彻底剿灭的下属告知于他,抑或许是……三分势力之中出了叛徒。
巫马沧不敢确定答案究竟是这三者中的那一个,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有限,处理他事称得上有条有理,绰绰有余,但面对丁赟,便远远比不上与丁赟正面交锋数次的岑渡寒与孟绕白了。
如今巫马沧能做的,唯有努力维持原状,暗地封锁离开蓬林城的道路,而后通知岑渡寒。
这绝非他一人所能解决之事,即便勉强自己咬牙抗下,最后,恐怕会迎来他无法接受的代价……
而就在巫马沧写信之时,另一边孟绕白已从临莞镇慢慢悠悠的回到了泷西城。
殷鹤所送的画像被孟绕白收到了木盒之中,木盒是在临莞镇买下的,样式质朴,上面的雕花纹路也十分粗糙。
她将木盒小心好,思索着等回了“千金裘”,便让秦临重帮自己再做一个新的,他的木工比寻常匠人要好上许多,当初她用来装缀青衣和持心如衡的盒子就是秦临重所制的。
昔年相识,她从秦临重的手中接过那只憨态可掬的鸟雀木雕时,还玩笑般的说过待日后秦临重离开长徽山庄,即便身无长物,光是做木雕便足够养活自己了。
“在想什么?”见孟绕白出神,殷鹤将煮好的茶倒入杯中,推至她的面前,温声问道,“有心事?这几日见你心神不宁,可是出什么事了?”
孟绕白回过神,将有关木盒的思绪压下,回道“没有,近来一切平和,并无他事。”
长徽山庄在江湖上所带来的风波在岑渡寒的处理下逐渐平息,议论声在寻常百姓与普通侠客之中越来越小,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千金裘在经历了几次的客满后,亦开始回归正途,以往她和魏迹还需在账本上费心,如今这些事却被秦临重安排的人尽数接手,她可以安心酿酒,当她的甩手掌柜。
魏迹则完成了多年前的打算,步入陇西书院的医斋之中,与更多的人相识相交,见到在她身后无法见到的场景,像一个真正的少年般,鲜衣怒马,张扬肆意。
而那日之后,秦临重已放下一切,平静安康的生活着,做他想做的事,将过往抛弃在那场将长徽山庄燃尽的熊熊大火中。
晏浮夷、岑渡寒等人虽身在江湖,但以他们的武功实力,无需孟绕白担忧。
一切都很平静,唯一不平静恐怕只有孟绕白自己,自从猜想到殷鹤一部分心思,决意送出“相思”后,她总会回想起殷鹤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一遍遍的猜想着,又一遍遍的或否决、或疑惑不解着,但这不是孟绕白心神不宁的缘由。
明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每一日平淡的如同前一日般毫无波澜,可孟绕白总隐约觉得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缓慢涌动着,等待着撕破表面的假象,露出狰狞的事实。
这让孟绕白无端的感到焦躁不安,蠢蠢欲动的想做什么,可她能做什么呢?
连孟绕白自己都说不清。
或许是因为要同殷鹤表露心迹方才造成如此假象,孟绕白在心中想着,勉强为这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找到了遮掩的借口。
殷鹤微微皱起眉头,但见孟绕白不欲多说,便也体贴的没有继续提及。
是他平日里在孟绕白面前表现的过于温和无害,方才让她不愿将自己的忧心之事告知吗?
殷鹤将疑惑压至心底,没有表露出一星半点的异样,还分出心神按住了孟绕白准备端起茶盏的手。
他的指尖覆着一层薄茧,看上去纤细,可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却连秦临重都心生忌惮。
来自孟绕白的温度自指腹相触处传来,让殷鹤收手的动作迟疑了一瞬,但他还是克制的收回了手,动作自然,甚至是有些快的,似乎他所做不过是出自礼节的缘由。
“还有些烫,暂且等等,先用些糕点。”殷鹤对上孟绕白疑惑的目光,微微勾起唇角,含笑说道。
他的目光温润,似乎连蕴含其中的力度都是极轻的,显得眉眼愈发清雅俊美,如同自画中走出的谪仙人,霞姿月韵,和光同尘。
“谪仙人”将骨子里所有的冷漠狠厉都小心翼翼的藏到了更深处,把最真实的温柔捧到了一个人的面前,那双如墨般的眼中,倒映出孟绕白的身形。
如果孟绕白知晓或是见过殷鹤的另一面,那个不温和,不清雅,脾性冰冷而凉薄的殷先生。
她不会再这般踌躇犹豫,也不会反复的猜测否定,不敢确定那个明显到连魏迹都察觉出来的事实,孟绕白会在第一时间发觉殷鹤对待自己的特殊。
可惜她不曾看到过。
那个眼里倒映出许多事物,但也仅限于看见,没有什么能扣开他心扉的殷鹤,从始至终都不曾出现在孟绕白的面前。
孟绕白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婉拒了殷鹤的提议,“魏迹应当准备好饭菜,若我回去后吃不下菜饭,他恐怕会念叨上好几日。”
殷鹤点点头,没有劝下去,转而道,“马车已到泷西城,我先送你回‘千金裘’,待明日。我再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