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熟悉的名字与陌生的词汇联系在一起，孟绕白晃了一下神，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前面那几个正在谈论此事的人身上，微微皱起眉。
殷先生……她从未听殷鹤说过他有婚约，是与他同姓之人吗？
“真的假的，你说的是陇西书院的殷鹤殷先生？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孟绕白心里的疑问被另一人说出了口。
孟绕白收紧掩于袖袍中的手，下意识将呼吸变的轻缓，就像当年身在江湖，受到东营消息埋伏在暗中，等待着出手时机的模样，看起来平静而沉稳，眉目间有着极致的理智，似乎发生何事，都无法动摇她的心神。
“我说的当然是殷鹤殷先生！”男人没注意到身后来自孟绕白的视线，笑着拍了拍同伴的肩，“人家殷先生是读书人，读书人最在意的不就是什么名节吗？殷先生说不准是在意夏姑娘的名节才没说。”
“再说了，婚约什么的是人家的家事，谁没事会把这个挂在嘴边。”男人接着说道，“要不是这回殷家的管家亲自去城门口接人，恐怕咱们要等到夏姑娘嫁入殷府，才能知道这桩事。”
得到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的回答，孟绕白近乎迷茫的眨了眨眼，呼吸微不可查的滞了一瞬。
她是习武之人，内力傍身，五感要比寻常人敏锐许多，男人的话被她一字不差的收入耳中，而后化作巨石牢牢压在心上，将那些侥幸与痴心妄想一起砸的粉碎。
她不由的往后退了半步，有些茫然和疑惑，男人的同伴闻言似乎笑着说了什么，可孟绕白却没心力听，她只觉得脑海在一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唯有一个想法不断回绕盘旋着。
原来……原来，殷鹤已有婚约。
原来他早有了相许之人。
原来临莞镇一行，她所以为的，真的只是她以为。
原来，这段与殷鹤共度的时日，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姑娘，你怎么了？”排在她身旁的老者见孟绕白神色苍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道，“若身体不适，隔壁街上便有间不错的医馆。”
孟绕白抿紧唇角，强行将自己从压抑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轻声回道，“无碍，多谢您关心。”
她的语气很稳，也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些脆弱的颤抖皆被她层层掩起，未曾流露分毫。
老者闻言有些迟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们只是陌生人，出声提醒一句已经够了，太唠叨容易讨人嫌。
老者点了点头，勉强信了孟绕白的回答，偏过头继续排着自己的队。
而前面几人仍在交谈着殷鹤婚约一事，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在他们的口中，殷鹤对夏家小姐体贴温柔，甚至为了迎她过门，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至今府上莫说妾室，连通房丫鬟都没有。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孟绕白默默在心中念了几遍，像是要嚼碎了，一点点摊开摆到自己的面前，让她认清事实。
茫然褪去，巨大的疲倦与悲伤掺杂在一起向孟绕白席卷而来，将她淹没其中，鼻翼间也有点酸涩。
“相思”已近酿好，孟绕白费了很多心思，甚至无数次的想过将酒送予殷鹤时，自己该说什么话，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却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表露心意，答案就已经送到了她面前。
那是赤裸裸，而残忍的答案。
即便孟绕白预想过殷鹤的拒绝，也预想过殷鹤只将她当作兴致相投的知己好友，却从未预想过殷鹤会有婚约，早在年少之时，便有女子停驻在了殷鹤心间。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光是提起来，便让人觉得般配极了，才子合该配佳人，而她不过一介江湖武夫，不懂书画，不懂风雅。
转瞬间，曾经的“定情之酒”成了如今的“断情之酒”。
孟绕白无法让自己留在荀华斋内，继续听着旁人谈论殷鹤的温柔痴情、夏家小姐的温婉大方。
她脚步匆忙的离开了荀华斋，明明鼻翼间充斥着糕点的甜香气，却让她觉得苦涩难耐，苦的让视线都快变得模糊不清了。
孟绕白不嫉妒那位夏家的嫡长女，她只觉得悲伤，很多年前，孟绕白便知道，终有一日，殷鹤会迎娶一位足够温婉贤淑的女子，与他琴瑟和鸣，共度此生
只是这一日，不该是今日……
所有的欢喜期盼被一举打破的感觉并不好受，痛苦的让孟绕白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份痛苦不至于击溃她，却叫人难受，难受的想要落泪。
然而那滴泪终究没落下来，孟绕白忍不住轻咳出声，一声重过一声，熟悉的来自经脉的疼痛再度席卷周身。
纵然历经一年的调养，昔日旧伤仍残存三分盘踞在孟绕白的体内，她曾重伤濒死，这绝非短短一年时间，便能绘复如初的伤势，就算是魏迹也办不到。
以至于孟绕白的脸色，总是白皙的近乎苍白，眉目间带着几分病气，这股病气平常被孟绕白压了下去，她的爽快明艳很容易让人忽视这份微不足道的软弱。
可此时，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得知“真相”，孟绕白心绪剧烈翻涌间，那些沉珂旧伤再度冒出了头，张牙舞爪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浓郁的腥甜气涌上喉间，却被孟绕白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的。
不过得知了一件早有预料的事罢了，为情爱软弱，那不是青衣剑，也不是她的脾性，她的人生，并不只有殷鹤，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
临莞镇时，孟绕白曾想过，倘若送酒之际，殷鹤出言拒绝，这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与自作多情，无需殷鹤暗示，她便会主动离开，不让殷鹤为难。
然而，如今已不需要殷鹤亲口拒绝了。
孟绕白缓缓收紧手，忍不住又咳了几下，哑声开口道，语气很轻，宛若呢喃，“这幅姿态，还真是难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