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鹤藏在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虽想上前,但始终克制的站在原地,将那些掺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收敛了起来,层层压在心底,连一直注视着他的孟绕白都没察觉到。
“既如此,姑娘可有推荐?”
他努力保持着声音平稳,听起来和往常无二,可脸上的清雅笑意却明显真实生动了许多,那些面对外人时的疏离于此刻荡然无存,看起来温润柔和。
孟绕白并没有注意到殷鹤的异样,她沉默的看了殷鹤几息,明明心中欢喜紧张的恨不得现在便凑到殷鹤的面前,问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可面上却淡然的没有任何神情。
她偏过头对魏迹道,“阿迹,将我酒窖里的那坛朱柳酒拿过来。”
魏迹挑起眉梢,若是他记得不错,酒窖里的朱柳酒只剩下最后两坛了,前段时间孟绕白还对他说要好好留着慢慢喝。
“朱柳酒剩的不多了。”魏迹提醒道,免得孟绕白现在说的干脆,转头等人拎着酒走了,又心疼后悔。
“无妨。”孟绕白道,“去吧。”
见状魏迹也没再多说什么,在心里啧啧了两声,就转身向酒窖走去,第一次见孟绕白这幅见色忘酒,还紧张的连笑都忘了笑的模样,他倒是挺稀奇的。
魏迹一走,酒馆就蓦地安静了下来,只有屋外的风雪声在耳边回荡着,最后还是殷鹤先开了口,声音清润,“先前便听好友提起过这家名为“千金裘”的酒馆,道此处的酒在泷西城堪称一绝,不知姑娘是……”
他并没有将话说完,但未尽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我名孟绕白,是千金裘的掌柜。”
孟绕白声音平稳,在旁人耳中听起来甚至是有些冷淡的,但殷鹤却笑容不改,如果这时候有熟悉他的人在一旁,便能发现此时的殷鹤心情绝不是平日里,展露给外人看的情绪,而是真真正正的欢喜愉悦,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孟掌柜既已告知在下姓名,在下也该礼尚往来才是。”殷鹤勾起唇角,眼中盛满温润浅笑。
青年执伞立在店中,屋外有寒风顺着未关紧的门涌入,吹起他青色的衣摆,堪称霞姿月韵,一如多年前孟绕白记忆里的模样,也能凭此猜想出昔日殿试之时,他又是何等的风华无双。
他缓缓道,“免贵姓殷,名鹤,表字扶斐。”
“我知道你。”孟绕白神情缓和了许多,“我想泷西城中无人会不知晓殷先生的名讳。”
或者说天下只要是会识文断字的,就不会不认识殷扶斐,当年他连中三元,可谓出尽了风头,连皇帝都对他赞不绝口。
殷鹤笑了笑,“孟掌柜谬赞了。”
孟绕白弯起唇角,终于露出的一抹浅淡笑意,“殷先生当得起任何赞誉。”
这句话她说的真心实意,也是真这么认为的。
殷鹤问道,“孟掌柜读过我做的文章?”
孟绕白没有立刻回答,漆黑的眼眸眨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才道,“读过几篇,但我学识不够,看不大懂,倒是更喜欢殷先生的那幅雪夜红梅图。”
雪夜红梅图是他早年画的了,殷鹤没想到孟绕白会提起这个,“你喜欢那幅?”
世人大多爱他笔下所绘的青竹残荷,他原本以为孟绕白也会说那些名气较大的画作。
孟绕白点了点头,“只可惜殷先生之后不再画红梅了。”
殷鹤闻言,依旧是那幅不变的温润清朗的神情,可眼眸深处却多了点什么,片刻后才道,“其实是画的,只是留在了家中,未曾流传出来。”
孟绕白看起来显然有些惊喜,“是这样吗?”
当初得知殷鹤停笔不再绘红梅时,她还抱着剑,拉着好友在屋檐上喝了一夜的酒,长吁短叹的感到可惜,惊的好友以为江湖上又出了什么连她都摆不平的大事。
殷鹤自然看出来了孟绕白脸上的喜色,顺势道,“若孟掌柜喜欢,下次再来时,在下便从家中带一幅过来,赠予孟掌柜。”
“不必了。”孟绕白连忙拒绝道,“我并非读书人,不会品画,觉得红梅图好看也仅仅是觉得而已,将画赠我无异于牛嚼牡丹,可惜了。”
旁人可能不清楚,但她却知道殷鹤的画究竟价值多少,卖出去那可都是一箱箱的真金白银,不掺半点水分。
“一幅画罢了,放置家中不过一张废纸。”殷鹤温声道,“若有人喜欢,此画方有价值。”
孟绕白抿了抿唇角,或许是因为先前喝的那壶酒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殷鹤,她耳尖微微泛红,有些想一口答应下来,但脑海中仅剩的理智阻止了她,不能这么占人家便宜。
孟绕白启唇,正准备再次拒绝,拎着酒坛子的魏迹就恰好走了过来。
“公子久等了,酒来了。”
“多谢。”殷鹤弯起唇角,从魏迹的手中接过朱柳酒,“不知要几两钱。”
魏迹张口回道,“二……”
“二两银子就够了。”孟绕白打断了魏迹的话,“朱柳酒算不得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容易酿成,殷先生若喜欢,权当是我送予你一尝的,不必付钱。”
魏迹听见孟绕白的话,忍不住睁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她,孟绕白却目不斜视,目光依旧专注的放在殷鹤的身上,半点没分给魏迹。
殷鹤将笑意压下,淡淡摇了摇头,将钱放下,“今日尚有要事在身,便不久留了,改日再来拜访,望到时孟掌柜还能为在下推荐几坛好酒。”
“自然。”孟绕白点头应道,站在原地神色平静的看着殷鹤转身,一手拿酒,一手执伞的走出了酒馆,一步步重新消失于风雪中。
殷鹤一走,魏迹就忍不住向孟绕白跳脚的说道,“孟绕白!是谁先前还对我抱怨朱柳酒难酿的,价值二十两银子的酒你二两卖出去?你是不是色迷了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