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绕白还保持着在殷鹤面前的神情,听见魏迹的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脸上的沉稳平静一点点分崩离析,周身气势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变成了魏迹最熟悉的样子。
“阿迹,你先同我好好说说,我刚刚表现的怎么样?我一时忘了笑,殷鹤会不会觉得我太冷淡,我……我也不想的,这不是一兴奋紧张就容易板着脸嘛,但他答应下次再来拜访,想必不在意我的态度,还说要送我一幅红梅图,我——”
“孟绕白!”魏迹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这幅不争气的样子,恨不得把她赶出酒馆在雪地里站会,好好清醒一下。
“好了好了,不闹了。”她轻声笑了笑,不过转瞬间,眉目间的紧张与慌乱便如同水中月般褪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脱笑意。
她顿了一下,再度开口时,语气中虽然还带着笑,却掺杂着更多魏迹不明白的情绪,“别生气,阿迹,先前一直没遇上,所以我也没同你说起过,区区一坛酒罢了,殷鹤……当年他救了我一命,我没法以身相许,但这恩情总归是要还的。”
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是那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伸手将她从无边的黑暗中拉了出来,五年过去了,见殷鹤方才的神情想必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也不记得她了,但她记得就够了。
无论是当年的青衣剑,还是如今的孟绕白,都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当年你们一个江湖剑客,一个书院夫子,他是怎么救的你,从天而降?”魏迹纳闷道,总觉得孟绕白是不是在忽悠自己,拿话本里的故事搪塞他。
孟绕白抬眸看向殷鹤离开的方向,目光柔和了一瞬,轻声笑了笑,“若是这么说,仔细想来,倒也不算错……”
那时的殷鹤在她眼中,的确如同仙人般从天而降,将她从污水中拉起,没有让她无人所知的死去。
“所以莫要说是一坛朱柳酒了,就算他站在我的面前,要我为他杀一人,我亦会重新拔剑出手。”孟绕白带着三分笑意,状似随口一说,可语气中却分明掺杂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此时她倒不像是个洒脱随性的酒馆掌柜了,更像一柄剑一壶酒,行走江湖,自在逍遥的剑客,拥有着无法忽视的锋利锐意,即便隐居了一年多,也没能将她身上属于江湖的气息彻底抹去。
魏迹神色微变,他知道孟绕白不是在开玩笑,半真半假的说道,“我记得你已经金盆洗手了。”
“小阿迹啊……”孟绕白拉长了声音,向他眨了眨眼眸,笑着说道,“只要我的剑还未钝,我可一朝出江湖,自然也可以一朝入江湖。”
“你就这么看重他?”
孟绕白勾起唇角,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地风雪,“你还不懂,等日后你有了放在心尖上的人,到时……你便懂了。”
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能不远不近的站着,状似疏离的同他交谈,这是最好的距离。
魏迹轻嗤一声,“受不起,我宁愿这辈子都不懂。”
孟绕白只是笑,没有回答。
阿迹啊,或许世间万物皆可受人掌控,但情爱……向来是最不受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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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西书院中,原本精巧雅致的院落落上一层厚厚的雪,从廊下走过,看着那抹纯白之色,倒别有趣味。
“没了那群小兔崽子,书院可安静多了。”屋中,一身长衫,风流潇洒的男人合上已经修复完的古籍,伸了个懒腰,神色疲倦,看起来像是下一刻便能睡着。
“安静不了多久。”殷鹤推门走入,便看见了这幅模样的柳淮曲,“都修复好了?”
“总共也就三四本,花不了多长时间。”柳淮曲从桌前站起身,向殷鹤走去,“不提这个了,我让你给我带的酒呢?”
自从前些日子他在那家名为“千金裘”的酒馆中尝到枯桃酒后,基本每过三四天都要喝一回,但这次为了修复古籍,仔细算算,他都七八天没去酒馆了。
“好几天没喝可馋死我了。”柳淮曲一边说着,一点紧紧盯着殷鹤的手上的酒坛,伸手就想拿过来。
殷鹤侧身躲过柳淮曲的手,“这坛酒不是你的。”
柳淮曲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随口笑道,“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难不成是你的?”
熟悉殷鹤的人都知道他不常喝酒,对酒也绝无喜爱之意,柳淮曲压根不信有朝一日殷鹤会给自己买酒喝。
“殷扶斐,你可是答应过我会给我带酒的!”柳淮曲见殷鹤没有立刻反驳,心生不妙,一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一边又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殷鹤缓声道,“但未曾答应你是这次。”
“殷扶斐,你今日遇见了什么,这是中邪了?”柳淮曲闻言睁大了眼眸,诧异道。
殷鹤微微弯起唇角,“不,只是遇见了一件喜事。”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更深,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总之,这坛酒是我的。”
殷鹤看起来的确很愉悦,至少这么多年来,柳淮曲还是第一次见到殷鹤这么开心,也是第一次听到他明确的将某样东西归到自己的名下。
那些虚假的,片面的柔和都在这抹笑中消融,露出隐藏在下面最根本的模样,显得生动而咄咄逼人。
柳淮曲突然对酒没什么兴趣了,无非是晚一天早一天喝的区别罢了,酒馆就在那,总归跑不了,但这样的殷鹤却不是时常能看到的。
“行,我不和你抢,你先同我说说你遇见了什么?”
殷鹤将手中的酒放至桌上,清隽俊美的脸上笑意不减,但显然没有回答柳淮曲疑问的意思,而是转言说起了另一件事。
“先前拜托你查的那个人可以不必再查了,派出去的人手也可尽数收回,我想见的……”殷鹤顿了顿,垂下眼眸看向酒坛,眼前不由浮现出一身黑衣的女子立在楼梯处,静静看向他的模样。
殷鹤温声接着道,“我已经知道了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