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灰色的云层厚厚堆积在一起,压的很低,天际有雷鸣声响起,不消片刻,大雨便倾盆而下,将一切都笼罩在雨幕中。
孟绕白一身简便黑衣,沉默的隐藏在阴影里,她全身都被大雨淋湿,还有雨水不断的从脸上划落,但她并未伸手拂去,依旧紧紧的盯着那个端坐在茶楼里的中年男人,神色淡然却藏着无边的戾气。
这是一家普通的茶楼,摆设雅致,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浅茶香,极受文人墨客的喜爱,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里面也有一两桌的书生一边喝茶一边谈论着。
“你们都知道殷家的大公子吧?就是几年前连中三元的那位状元郎,现今泷西书院的殷先生。”
坐在一旁的书生闻言道,“这是自然,我等既是读书人,又怎会不知殷先生的名讳,遥想当年殷先生三元及冠,震惊了天下多少读书人。”
“殷先生的才名的确称得上举世无双,无论是字画,还是文章都是旁人比不来的,若当年他未曾拒绝陛下,如今王大人辞官回乡,这右相之位又怎会落到……”
“我知你想说什么,但还是慎言吧。”有书生打断了他的话,“昔年之事虽说可惜,却也是殷先生的选择,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先前说话的书生笑了笑,“兄台说的不错,只可惜我等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当年殷先生殿试之时三问三答的风采……”
交谈声顺着风传入耳中,不过凭着几段话,孟绕白的脑海中便不由自主的再度勾勒出那人温润浅笑的模样,她眼底神色柔和了一瞬,连藏在其中的浓郁杀气都悄然消散了些许。
即便孟绕白无法亲眼所见,也能猜想到昔年殿试那日,殷鹤一身青衫立于殿前佩佩而谈的模样,若他步入官场,即便无法坐到右相之位,也必然不会泯然众人矣。
不过像他那样的人物,无论做出什么选择,决定踏上什么道路,都不是旁人可以置喙的。
孟绕白半阖起眼眸,定了定神,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思绪重新收敛起。
她的神情逐渐冷了下来,右手紧紧握住剑柄,不再分神想其他事物,做好了随时拔剑出鞘的准备。
不远处,几个同样隐于暗中的人无声的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手。
滂沱大雨依旧下着,没有丝毫停歇之势,雨声充斥在耳边,掩盖了一切,连同那些隐藏在大雨中的杀气也无人发觉。
一直被孟绕白盯着的中年男人已经喝完了整整一壶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将茶杯放至原处,便准备拿上靠在桌旁的油纸伞,起身离开。
变故发生了,一直隐藏在暗中的孟绕白,在中年男人伸手拿伞的那一瞬破窗而入,长剑于顷刻间被拔出剑鞘。
那是一柄极美也是极锋利的剑,如同满天冰雪凝于一身,连日光落在上面,倒映出的也是一抹凛冽寒光,而此时这抹寒光化作了夺人性命的可怖利器。
中年男人反应极快,他几乎在长剑划过脖颈的前一刻,从油纸伞中抽出一柄短刀挑开了剑锋。
坐在不远处仍交谈着殷鹤之事的书生们见状,发出几声短促的惊叫,好在几个跟着孟绕白冲进来的东营捕快及时让他们离开了。
“青衣剑孟绕白!江湖上的传言果然没错,你果真做了东营的走狗!”中年男人愤愤说道,可他口中发出的却是青年的声音,和外表格格不入。
传闻近几年青衣剑和东营走的极近,多次帮东营捕快缉拿江湖逃犯,前几年还险些将一位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斩于剑下,他原本只以为是旁人以讹传讹,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与你无关,倒是你一年前奸杀了十几位姑娘。”孟绕白持剑上前,剑光凛冽的让人心生恐惧,“做了恶事,总要付出代价。”
兵器相接的声响在小小一间茶馆中响起,中年男人擅长易容,却不擅长打斗,和孟绕白缠斗在一起,始终无法找到机会逃脱,很快便落入下风。
交手不过短短数招,中年男人手中的短刀就被挑飞开来,他还想从怀中掏出什么,却被孟绕白察觉,锋利长剑径直将他的右臂狠狠钉在了地板上,鲜血不断涌出,很快便染红了一块地面。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东营的捕快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经结束了。
“现在四周都是东营的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无论你易容之术有多高明,这次也插翅难逃。”孟绕白拔出长剑,看着中年男人口吻平和的说道。
“青衣剑,你——”中年男人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一脸怨恨,但他还来不及继续说下去,便被孟绕白干脆利落的用剑柄打晕了。
几名统一装扮的捕快见状,及时上前用准备好的绳索将中年男人绑好,笑道,“真是多谢孟姑娘了,没想到这次会这么简单。”
这名逃犯滑不溜秋的和泥鳅似的,这段时间都被他靠着易容逃走好多回了。
孟绕白露出一抹轻笑,眉目间的冷戾与杀气逐渐散去,恢复成往常模样,“无妨,先把他带下去吧。”
几名捕快点点头,很快便带着那名中年男人离开了。
身后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孟绕白随手将剑上鲜血拂去,没有回头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东营统领——岑渡寒。
“你刚刚没进来。”孟绕白说道。
岑渡寒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以防万一。”
如果孟绕白无法一击制住那名逃犯,让他逃脱,他尚且能在外面压阵。
“你太高估他了,这种货色还用不着你和我一起联手。”孟绕白转过身看向岑渡寒,“大费周章。”
岑渡寒神色淡漠,并没有接这句话,只是蓦地转了个话题,“听魏迹说你要离开了。”
孟绕白闻言顿了顿,几息后才点了下头,“如果你的意思是金盆洗手,退隐江湖,那我的确要离开了。”
“真的不来东营?”
孟绕白笑了一声,拒绝道,“不了,我准备开个酒馆,地契都买好了。你大可以放心,以后江湖上就算没了青衣剑,也总有红衣剑,黑衣剑,除我之外,亦会有人瞧不惯那些肮脏龌鹾,愿意和你联手清洗。”
岑渡寒淡淡应了一声,转而问道,“伤势如何了。”
孟绕白耸了下肩,“总归死不了,慢慢养着就好。”
岑渡寒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孟绕白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依旧轻笑道,“以后虽没法联手合作,但你若愿意来我开的酒馆喝上几壶,我自会扫榻相迎。”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况且退隐一事早在两年前她就在着手准备了。
孟绕白想着抿起唇角,最后还是向岑渡寒道,“告辞,日后多加保重。”
岑渡寒定定看着她,片刻后才道,“好好养伤。”
孟绕白抬眸向他笑了笑,没有再开口说什么,抬手收剑入鞘,便转过身缓缓向茶楼外走去,一步步踏入了雨幕中,直至身形彻底消失,也未曾回头。
之后的江湖上,依旧有许多爱恨情仇不断发生,喧闹而生动,却无人察觉到那个手持三尺长青剑,曾被无数人敬畏仰望的剑客不知从何时起便悄然从江湖上消失了,再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