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鹤似乎真的喜欢上了“千金裘”的酒，时常会来酒馆买上一壶月下松，若是无事，他便坐在一楼那个常坐的位子上慢慢喝着，语气温和的同孟绕白聊些琐碎杂事，青山秀水，乃至文人史记。

在孟绕白眼中，他们越来越像是一对关系不错的朋友，但和晏浮夷不同，更偏向君子之交，能在某个阳光不错的午后，悠闲随意的坐在窗边喝同一坛酒。

和殷鹤交谈是件很让人舒适的事，他的知识渊博，亦足够聪明，像是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无论孟绕白说什么殷鹤都能接上一两句，同时也能体贴而细心的顾及到孟绕白的心情，轻描淡写的略过那些她不想提及的。

一切发生的似乎有些突然，从那个下雪的午后起，从殷鹤执伞走过长街，踏入酒馆起，从他抬眸，目光触及站在楼梯上的黑衣女子起，某些事便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姿态，向着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地方拔足狂奔，可细想下来却是理所应当，顺其自然的，甚至让人生不出怀疑的心思。

有时孟绕白恍然回首，亦觉得诧异，总觉得如今一切宛若幻梦，明明不久前她还时常想着，只要偶尔能见一见从此处路过的殷鹤便好，而现在她不仅能见到，还能坐在对方面前同他闲谈，甚至成为了，至少在她眼中是这么认为的朋友。

值得一提的是，不知从何时起，殷鹤常坐的位子从一楼靠窗处成了二楼靠窗处，便是曾经孟绕白常坐在那看话本喝酒的位子。

因为殷鹤的缘故，近来孟绕白心情好的出奇，兴致勃勃的酿了几坛子酒，晚上提着缀青衣帮魏迹削桃枝做木剑时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但在她连续削坏第五柄木剑时，即便心情再好也难免坚持不下去了。

“怎么会这么难……”孟绕白站在一地的木屑中，纳闷的看着又一次削坏的木剑，不是太细便是太长，还有一个下手不稳，不小心把木头掰断一角的。

端着药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魏迹撇了撇嘴，神情看起来对眼前的状况并不意外，只是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先提醒你一下，院中桃树长的是不错，但你手中那根木料已经是最后一根了，再砍下去，明年别说是桃子了，恐怕连桃花都没得看。”

孟绕白叹了口气，认命的将缀青衣归入剑鞘，重新放置好，她从魏迹的手中端过药碗，语气听起来依旧没死心，“当年见秦临重做这些分明轻松的很。”

他无论雕什么东西皆栩栩如生，不过巴掌大的鸟雀，却能精细到每根细碎绒毛，瞧着生动又可爱，她原想着自己做不到那般精细，但做柄木剑应当是绰绰有余的，结果如今她面临的便是屋内一地的木屑。

孟绕白一边想着，一边皱着脸将腥苦汤药尽数饮尽，而魏迹已经将打扫的东西拿出来收拾起地上的桃木木屑了，连带着那些削坏了的，勉强能看出剑型的木头一起收拢，准备扔出去。

“放着吧，我来收拾。”孟绕白勉强忽视嘴中的苦涩药味，出声说道。

“无妨，本就没多乱，你喝完药就好好歇着，别乱跑。”魏迹制住了孟绕白准备过来的动作，将废弃的木料木屑一点点清了出去。

他做事利落，动作也快，没多久孟绕白的屋内又是一片干净整洁，还顺手把她打开的窗户也紧紧关上了，“说了多少遍，让你少吹些风，别忘了如今还未入春。”

“知道了。”对于魏迹的关怀，孟绕白自然不会反驳，尽数应了下来。

“对了，我差点忘了，还有那个殷鹤。”魏迹说道，“最近隔三差五的就来这坐着喝酒，和你聊的那么欢畅……”

“只是随口聊一聊罢了。”孟绕白抿了下唇角，说道。

“放心，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愿意同他来往我不会反对，但是。”在说最后两个字的时，魏迹特意加重了语气，“给我少喝些酒，别以为我在一楼，便能随意喝了。”

孟绕白无奈道，“放心，烈酒我一概没碰，你去数数酒窖里的朱柳酒，我可一坛没动，喝的皆是月下松，这种酒你以前也喝过，清淡的很。”

魏迹知道孟绕白不会在此事上欺瞒他，而他近来也的确没见到孟绕白在酒窖里取出除了月下松以外的酒。

虽然魏迹不确定殷鹤频繁前来酒馆的意图究竟是否是酒馆的酒，但好歹也有点用处，起码以前孟绕白即便不喝，也不会碰那些在她眼中清淡如水的酒。

“你能管住嘴便好。”魏迹说道，“还有一事，记得别说漏嘴了。”

魏迹说的语焉不详，孟绕白显然没听懂其中的意思，“嗯？”

魏迹在心底叹了口气，语气无奈，“江湖。”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孟绕白已经明白魏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忍不住笑了笑，“放心，虽说近来散漫许多，但我还是有些脑子的，殷鹤知道我不喜提及以前的事，所以从未谈到过，况且他……并不如你我这般了解江湖事。”

殷鹤可以说了解，也可以说不了解，前者对比的是那些从不踏入江湖的读书人，后对对比的是孟绕白与魏迹。

他知道东营，岑渡寒，长徽山庄，乃至青衣剑与三千里，知道江湖上诸多盘根交错的势力，知道其中的利益关联，却仅仅是知道而已，无法一一对应，这也是他始终没有认出孟绕白便是青衣剑，以为她只是一位普通江湖侠女的缘由。

殷鹤想要做的事，乃至他的势力与人脉并不会触及江湖，那便无需对江湖知根知底，能了解已是足够。

“好歹是三元及冠过的人，当年响当当的状元郎，比你我想的要聪明，注意些总没错处。”魏迹依旧不大放心的说道。

实际上孟绕白并不觉得被殷鹤知晓过往身份是什么大事，以殷鹤一贯的温和脾性，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让她觉得尴尬，更不会宣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