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临重故意拉长了声音，连神情也缓缓沉了下来，“若是我不想说，小阿白，你真会同我动手？并非昔年的切磋与比试，而是真正的生死之战。”

“所以你会说。”孟绕白的目光坚定，没有丝毫偏移，但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原本蕴含其中的冷冽寒意已散的差不多了。

秦临重没有开口，半晌后他才蓦的出声笑道，“不愧是你啊……”

他动作随意的靠在一张桌子上，姿态散漫，绣着祥云纹饰的朱红锦袍随之铺展开来，如同一朵开至荼蘼的罂粟，“既然你想知道，这件事倒也没什么好瞒的，虽说做起来复杂又麻烦，让人不耐，但真说起来，只需做好两步即可。”

他抬起手，嘴角含笑，跟着自己的话做出了手势，“第一，毁了整个长徽山庄，第二，诈死脱身。”

他对长徽山庄没有任何留恋，无论那是滔天的富贵，还是泼天的权势，都与他无关，他想做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毁了它。

不过话虽这么说，秦临重还是给自己留了点东西的，他又不是什么冥顽不灵的死脑筋，店铺地契一类尽数交给金山康和朱似真打理，他懒得管，而原本放在山庄内的金银珠宝，等到明日他安排的人便会尽数送至“千金裘”，足够他挥霍无度的活上几辈子。

“至于不让你来，是因为你已经退隐了，这场戏从开唱到结束拢共也就半个时辰的时间，你安心在这里待着便好，免去了来回奔波的时间，也免得你不知真相，平白为我伤心。”

秦临重说着，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旁人不知道孟绕白的脾性，他还能不知道吗，自相识以来，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学来的毛病，无论心里是欢喜雀跃还是悲伤绝望，面上依旧平静，像是一柄冷冰冰的剑，只肯露出锋利的剑刃。

当初在孟绕白最压抑忙碌的一段时日里，也只有同他提及殷鹤时，会露出一星半点的笑意，看起来放松了些许，导致比起魏迹，秦临重要更清楚殷鹤在孟绕白心中的位置。

然而对于他的好意，孟绕白显然不打算接受，她咬了咬牙，握剑的手依旧稳稳当当的指着站在她面前的秦临重，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似的，带着几分克制的怒气，“你还知道我会为你伤心？”

秦临重看得出孟绕白这是真生气了，眼神飘忽了一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没事吗？况且我可是一出密道就直接安排马车来泷西城寻阿白你了。”

他说着，半垂下眼眸避开了孟绕白的视线，露出几分脆弱之色，“如今长徽山庄已毁，我无处可去又遣散了手底下的人，算得上是孑然一身，难道……连阿白也不愿收留我了吗？”

孟绕白心中清楚这句话里必然有夸大其词的部分，秦临重一直是个多智近妖的人，对于人心他向来看的要比谁都透彻，在做出这个选择前，他不会不给自己留下后路，即便他是在最后一刻方才改变主意决定活下来。

但孟绕白抿起唇角，握着缀青衣的手收紧又放松，大喜大悲之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才好，过了片刻她偏开头，将长剑收入了鞘中，冷声道，“没有下次。”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藏着几分病气，却不会给人半点脆弱之感，反而十分坚韧，像是无论孟绕白的肩上背负着什么，都不会压垮她的脊梁分毫。

秦临重静静的看向她，那双浅色眼眸弯起，轻声笑了一下，“长徽山庄自江湖上消失，秦临重也死于火海之中，的确不会再有下次了，放心吧，我已无事能瞒你。”

孟绕白缓缓呼出一口气，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忍不住又垂眸看了眼秦临重脚下的影子，想确认他的确活着，这一切也不是她入睡后做的一场梦。

秦临重注意到了孟绕白的动作，忍不住失笑道，“我还活着，活生生的人。”

“我知道，”孟绕白抿起唇角，“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要是她记得不错，昔年秦临重曾和她提起过这个话题，若长徽山庄覆灭后他未死，便要走遍天下山川秀水，饮这世上最烈的酒，不再背负过往与仇恨，真真正正的为自己潇洒而活。

但秦临重的回答却和她预料的截然不同，“前段时间闹出的风波太大，江湖上看过我画像的人不少，留在泷西城清净些，这里皆是读书人，即便有江湖人大多都是路过，像你这样退隐定居的更少。”

“你准备留在‘千金裘’。”孟绕白听出了秦临重的言外之意。

秦临重干脆的点了点头，“离开前我让金山康为我准备了个假身份，既然‘秦临重’已死，便让他死的干净点为好。”

孟绕白看着他的神情，微微皱了下眉，隐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什么身份？”

“还能是什么身份？”秦临重挑起眉梢，艳丽妖异的脸上笑意更甚，连语气都忍不住上扬了些许，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你的兄长，孟重临。”

孟绕白闻言无奈扶额，她就知道，“你还没忘了当年说的玩笑话？”

当初秦临重在和她喝酒时偶然被岑渡寒撞见了，不想暴露身份，便随口这般说了，孟绕白任由他在岑渡寒的面前胡扯，没有反驳，虽然这个谎言最后并未瞒住岑渡寒多久……

“什么叫做玩笑话，这次可和当初不一样，便是谁来查都是一个结果。”秦临重说道，“日后记得喊我一声兄长。”

“做梦。”孟绕白撇了撇嘴，而后将目光落在了秦临重的衣摆处，外袍上明显有着被火焰烧焦的痕迹，将那片精致的刺绣纹饰都烧毁了不少。

他大概走的急，一路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或许只随便打理一下，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

孟绕白说道，“你先洗漱一下，我找件魏迹的衣服给你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