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临重没着急动筷，给自己倒了杯酒。

柳淮曲见状说道，“我也来一杯。”

他抽了抽鼻子，几乎能闻到那股醇厚的酒香，虽说祖父寿宴上的酒也是难得的好酒，但那群人干出的事却让柳淮曲完全失了品酒的兴致，相较一下还不如在这里自在。

秦临重倒了一杯，便将酒坛递给了他，柳淮曲接过，看向殷鹤，“要喝一杯吗？”

他以前常见殷鹤品茶，鲜少见过他喝酒，一时间也不知道殷鹤会不会同意。

“这是屠苏酒，里面有白术、桂枝、花椒什么的。”孟绕白听见柳淮曲的声音，偏过头来笑着说道，“扶斐可以试着多喝一些，有祛风散寒，避除疫病之邪的功效，我可是专门为了今日所酿的。”

孟绕白的碗里盛着鸡汤，已经喝了几口，或许是因为碗中升腾而出的热气，抑或许是因为方才太过忙碌了，她的脸上泛着红晕，弯起眼眸笑时，显得笑容愈发明媚，如同夏日当空的烈阳，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温度，让人无法拒绝的想要靠近。

殷鹤缓慢的眨了下眼眸，将过于张扬外露的情绪小心收起，没有在孟绕白的面前表露分毫，“好……你也喝一些。”

“在喝了。”孟绕白举了举自己的酒杯，，“不过吃完饭还要去看灯会，扶斐小心一些，注意别喝醉了。”

殷鹤点了点头，看向孟绕白的目光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刻骨温柔，无论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似乎他皆会答应下来，一一实现。

“我会注意的。”但最后，殷鹤只是这般克制的说道，声音听起来和往常并无不同，依旧温和和煦。

而同殷鹤、孟绕白这边的温馨不同，晏浮夷又和秦临重隔着柳淮曲吵了起来。

“这是我师妹给我做的糯米八宝鸭！明明有两只鸭腿，你却偏偏和我夹了同一个，怎么，还想继续打吗？”晏浮夷将筷子拍在桌上，气势汹汹的说道。

秦临重半眯起眼眸，笑道，“买这一桌食材的钱还是我出的，晏浮夷，你连钱都没付，放在别的店里面，可是要被当做吃霸王餐的给打出去，我的脾性已经足够好了。”

“你以为把名字改成孟临重，就真是小白的兄长了吗？”晏浮夷嗤笑一声，“那按照你的说法，‘千金裘’的地契还是我差人办妥的，有本事你就别在这里待着，省的日后给小白招麻烦。”

一旦有人发觉本该死去的长徽山庄庄主还活着，且就在泷西城，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晏浮夷稍微想想便能猜到，孟绕白好不容易放下过往，决定退隐了，晏浮夷只想把一切会给她带来麻烦的隐患都掐灭在源头。

“麻烦？你觉得我会带来什么麻烦？又有谁敢寻我的麻烦？”秦临重不急不缓的出声反问道。

晏浮夷说道，“我以为对这件事，你会有自知之明。”

秦临重回道，“分明是你在强词夺理。”

“你心里清楚强词夺理的人是谁！”

而被夹在中间的柳淮曲听着两人争吵，已经从刚开始想要劝架，成了如今的波澜不惊，还颇有闲心的将-装着屠苏酒的酒坛递给了殷鹤。

倒是莫笑酥看着，坐立不安的想要伸手拉一拉晏浮夷的衣角，今日元日，大家又好不容易聚起来，不应当高兴一些吗。

魏迹却阻止了莫笑酥的动作，“不必了，由他们去吧，左右打不起来。”

莫笑酥犹豫了一下，“但是师兄他……”

魏迹往她的碗里夹了块鱼肉，“你看阿白也没有开口，他们只是吵着玩，出不了事，待会便能停了，倒是你，快些吃菜吧，到时候出门看灯会八成要看许久，别饿了。”

闻言，莫笑酥只能放弃了劝阻晏浮夷的想法，勉强安下心来吃着碗里的菜。

好在魏迹说的没错，秦临重和晏浮夷吵了一会便各自冷笑一声，没再搭理对方，接下来也没出过什么夹菜正好夹到同一块的事了。

不得不说，魏迹的手艺很好，莫笑酥做的那两道菜味道也不错，虽说在柳淮曲和殷鹤的眼中，这一桌或许比不上自家府里的厨子，或是那些有名的酒楼，但吃的都比在府上用的膳食多一些。

至于秦临重，粗茶淡饭他吃过，山珍海味也吃过，他并不介意味道是好是坏，除去那些加了辣的菜式和惹人厌烦的晏浮夷，这顿饭他同样很尽兴。

这大抵是秦临重第一次和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吃所谓的团圆饭，明明一桌人中他只认同了孟绕白，也只同孟绕白相熟，坐下时却没有半点反感，连方才和晏浮夷争吵，心里亦没有真正升起火气。

秦临重想了想，他的性子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平和了许多，至少在一个月前，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竟会有这般好脾气的时候，是因为放下过往的他终于舍弃了所有怨怼恶念，还是因为这段平静的日子打磨了他的锋芒棱角？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差，他不介意将这样的平静多延续一段时日。

而对于殷鹤来说，或许亦是如此，这顿团圆饭的热闹景象是他从未想过的，往常若是不回本家，他大多会留在府上作画，吃食也和平日并无不同，偌大的殷府将所有的热闹喧嚣都隔绝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他喜静，并不会因此觉得孤独，这正是他想要的，可如今一桌七人，里面甚至夹杂着几个他不曾相识的陌生人，殷鹤觉得新奇，却不讨厌，连晏浮夷都看着顺眼了些。

在遇见孟绕白后，他做了很多从前的他绝不会做的事，例如今日所包的饺子，再例如现在坐在桌前，与绝非家人之人共同吃团圆饭，饮屠苏酒。

曾经那个在旁人眼中温和完美的近乎虚假的殷先生，于短短几月中，被一点点拉出从前的世界，变得更加明亮鲜活，像是推开了一扇崭新的、和以往截然不同的门扉。

而殷鹤分明察觉到了，却依旧默许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心甘情愿的跟着那个将他拉出门内之人的步伐，一步步向着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