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绕白说完放下杯盏,半垂眼眸,避开了殷鹤的视线,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泷西城,她和殷鹤在酒馆里“第一次”相遇时自己说的话。
那时的她没有半点隐瞒意味,甚至是什么坦然的对殷鹤说道,“读过先生的几篇文章,但我学识不够,看不大懂,倒是更喜欢殷先生的那幅雪夜红梅图。”
孟绕白回想起自己的话,窘迫的恨不得捂着脸跳出车厢,欲哭无泪,自己挖的坑,终究把自己给埋了。
殷鹤察觉到孟绕白神色间的躲闪与窘迫,能猜出些许她心中的想法。
每个人皆有自己擅长或是不擅长的东西,他从未觉得不爱读书,喜爱话本是什么值得唾弃的事,即便孟绕白一字不识,只懂练剑,他亦不会看不起她。
那是他所爱的人……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日夜思念,只盼着能时刻陪在她身旁的人,他甚至因为担忧自己贸然表露心意,不够慎重,唐突了孟绕白,而克制的压抑住了所有渴望。
他所悦之人,在他的眼中比任何人都要好,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于是殷鹤毫不犹豫的将柳淮曲的名讳拉了出来,“前几日同淮曲路过书铺时,正巧看到了这个,说是《仗剑伏魔录》的著者所写的新书,淮曲很感兴趣,想看一看,我觉得……你或许也会喜欢,便与他一起买了。”
“至于我所看的,我自己都尚且觉得枯燥乏味,看着困乏,又怎能让绕白你看。”殷鹤说着,向孟绕白展颜笑道,“绕白便帮我瞧一瞧,这回著者所说的,会是怎样的故事?”
殷鹤眉目间的笑容依旧温润,却多了几分生动明媚,似是自春日冒出新芽的垂柳,长势繁茂,最后停留至湖面,随着微风轻轻摇摆,肆无忌惮的拨动着她的心弦。
孟绕白抬起眼眸,看着殷鹤唇角的那一抹笑意,险些看的出了神,她略显匆忙的应下殷鹤的话,收下了他特意为自己准备的话本。
殷鹤有意让孟绕白放松下来,顺势将手炉的问题彻底掩盖过去,出声问道,“绕白觉得茶水如何,可合你的胃口?”
孟绕白点点头,“很好喝,我方才还想问问这茶的名字。”
殷鹤神情平淡的说道,“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好茶,因为喝的人不多,所以种的也不多,我素日里喜喝味苦的浓茶,不常喝这个,若绕白你喜欢,等自临菀镇回去后,我便派人将府上剩余的茶送至‘千金裘’。”
正在外面驾车的丁二闻言,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要是这茶都不算是好茶,那这世上大抵便没什么好茶了,不过殷鹤话中所说,也并非全是错的。
这茶名唤翠雪白,每年只能摘那么一点,它的确没名气,若不是非富即贵的人恐怕都没听说过,以至于喝的人也不多,毕竟这世上有资格能喝上翠雪白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孟绕白并不知道丁二心中所想,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那便当是我向你买下的,我会付你银两。”
丁二下意识腹诽道,这哪是用银两能买到的东西,要不是有人求到了公子这,顺带这将翠雪白送了过来想要求公子的一幅字,便是本家也很难拿到翠雪白。
丁二以为自家公子会温声婉拒孟绕白的提议,却没想到他竟轻轻“嗯”了一声,同意了下来。
“剩余的茶不多,所以……”殷鹤顿了顿,大抵是在心中估算价值,过了会才笑道,“绕白付我二两银子便好。”
这回丁二没再嘶声了,听着殷鹤的话,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双眸都微微睁大了些许,二两银子和白送有什么区别,翠雪白在公子的眼里难不成只值二两银子?
诧异与疑惑交织在一起,一时间让丁二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情来,这样的殷鹤莫名让他觉得陌生,他很清楚丁赟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他足够聪明,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现在却……
好在这种诧异并没有持续多久,丁二很快便想起元日之前殷鹤做的事,他的公子、殷府的嫡长子、盛名在外的泷西书院殷夫子,他的画足够被人奉为传家之作,墨宝更是一字难求,却屈尊降贵的为一间名不见经传的酒馆写了许多春联,贴在大门外受风吹雨打。
很多人不知道此事,连“千金裘”最热闹的那几天,有人见到春联也只以为是他人的仿品,唯有常年跟在殷鹤身边的钟叔与丁二等人知晓真相。
这么一对比,公子向孟姑娘送价值千金的茶叶倒也没什么了,毕竟公子的字画才是真正的无价之物。
而马车内,就算殷鹤神情如常,看不出半点说谎的模样,孟绕白也隐约察觉出了殷鹤所报的价钱不大对劲,“当真这般便宜?”
殷鹤给孟绕白已经空了的茶盏中又斟了一杯茶水,“我不会欺骗你。”
他只是说了一部分,而没有说出后面的话,的确不算欺骗,况且,如今翠雪白是他的,如何定价自然看他,即便定价一两,亦看他的选择。
当初孟绕白将落风华当做掩翠卖给他,如今他自t然可以将翠雪白当做最普通的茶卖给孟绕白,这个结果,再公正不过。
殷鹤坦坦荡荡的对上孟绕白的视线,不见半点阴霾与躲藏,孟绕白犹豫了一下,只能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殷鹤温润笑着,直接将一盘糕点端到了孟绕白的手旁,那是孟绕白最爱吃的,她抬手便能拿到,十分方便。
“吃些罢,绕白无需同我客气。”他说道,“接下来的一段路我需将手中的古籍做好注释,想必无法同你交谈解闷,希望绕白莫要觉得我怠慢了你。”
孟绕白摇了摇头,“自然不会,我……”
她抿起唇角,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我看话本便好,你专心注释。”
殷鹤回道,“好。”
他说完,便收回了放在孟绕白身上的视线,稍微将桌子清理出了一小块地方,展开先前见孟绕白上车而放下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