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鹤很喜欢孟绕白的笑,每回见到她这般笑,只觉得自己也欢愉了起来。
两人并肩同行,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元日之前的冬天,他们撑着同一把伞行于茫茫大雪中,去看那片屹立在风雪中,傲然盛开的梅林。
只是比起那时,如今的孟绕白放下了对秦临重的担忧愁绪,不再时时刻刻将心神落在千里之外的长徽山庄中。
她来此,是为了殷鹤。
孟绕白的神情中充斥着再纯粹不过的喜色,没有半点掩藏之意,连形状姣好的双眸都保持着弯起的弧度,似是盛满了漫天星河,明亮至极。
所有属于青衣剑,属于江湖的锐利锋芒都被她层层收敛了起来,不见分毫,只将最柔软无害的一面捧到了殷鹤面前。
她偏过头,近乎专注的注视着面前身穿锦服的男人,耳边是她所熟悉的温润音色,一字一句带着些许的清冽,化作溪河流淌至胸口,充斥心中,是欢悦,亦是满足。
“怎么了?”注意到孟绕白的视线,殷鹤将正在谈论的话题放下,转而问道。
“没什么。”孟绕白摇了摇头,“只是在想以扶斐你的性子,在书院中大抵是一位受许多学子的欢迎爱戴夫子。”
殷鹤轻轻笑了一声,语焉不明的说道,“我并不在意他人看法。”
他愿意维持一副温良的表现,不过是年少时延伸至此的习惯罢了,而非让旁人喜爱他。
孟绕白闻言,玩笑般的随口接了句,“那扶斐会在意我的看法吗?”
殷鹤步伐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没有立即开口,他偏过头看向孟绕白,目光在刹那间免得深邃而复杂,似乎有什么藏匿其中,挣扎着想冲出来,但很快,这抹晦涩情绪便化作了与往日无二的温雅笑意,不见半点异样。
他的声音很轻,明明含着笑意,却认真的不似玩笑话,“会。”
孟绕白愣了愣,没想到殷鹤居然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思绪一空下意识问道,“你……你在意我?”
然而话刚说完,孟绕白便发觉了不对的地方,后面还有几个字她在诧异之下忘记加上了,以至于这个问题听上去十分莫名,也十分暧昧。
殷鹤克制的注视着孟绕白,将她眉目间的所有细微神色收入眼底,似乎想从那里面找出他所想看到的情绪。
过了片刻,他才回道,“自然。”
这么多年来,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人很少,不过寥寥数人,柳淮曲能成为他的友人,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年少相识,曾意气相投的缘故,后来他遇见了孟绕白……
无人能想象面前的女子在他心中占据了怎样重的地位,他甘愿为了她步步克制,步步忍让,甚至做昔年他绝不会做出之事。
殷鹤如何能让自己说出谎言,欺骗孟绕白。
而听到回答的孟绕白,神色一怔,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神色来才好,比起雀跃欢喜,更加浓重的、令人无法忽视的情绪,却是不可置信的诧异与慌乱。
孟绕白很想问一问殷鹤是否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又是否明白这句话里所代表的含义。
是对友人的,和柳淮曲并无不同的在意,还是更近一步的,对心悦之人的在意?
她知道自己不该联想到其他,可曾在元日灯会时出现于心中的猜想却不由自主的再度浮现,两种思绪交织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矛盾的让她头疼。
孟绕白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敛起脑海中复杂而又激荡的情绪,沉稳的对上殷鹤看向自己的视线,想从中找出些许端倪,可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诧异于自己此刻的冷静,像是从那些过于激烈的情绪中剥离开来,成为了第三个人,孟绕白第一次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待一切,沉默的旁观着,打量着,亦思索着。
孟绕白想到了殷鹤初见时对待她的态度,又想到后来灯会之日,殷鹤与她并肩而行,执手传过人海的温暖。
出身名门,殷府的嫡长子、传闻中泷西书院的殷先生,当真是一位相识不过数月,便同人熟稔至此的人吗?
即便殷鹤表现的再温雅柔和,没有半点脾性,可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凌然傲气,孟绕白曾看出过这股傲气,只是这样的殷鹤太少了,少到她不曾怀疑过。
而此刻,怀疑的种子终于伴随着疑问落在心口,在过往记忆的浇灌下长成参天大树,最后指向一个她从不敢奢求,甚至是想象的答案。
可不等孟绕白将繁杂的思绪整理好,便听到殷鹤出声问道,“我很想知晓,在绕白心中……在你的眼里,殷鹤究竟是怎样的人?”
孟绕白并未立即开口,她暂时将思绪敛起,移开了视线,看向前方,影影绰绰的桃林在视线中显露一角。
她似是在思索,又似是在组织言语,给予殷鹤最妥帖的答复。
最后,站在殷鹤身旁的女子于春日微凉的风中说道,“你是很好,也很温柔的人,不负传闻,亦不负昔年我对你所有的猜想。”
孟绕白说着,大抵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很浅淡的笑意,或许她并未察觉,此时的她更像是一年前未出江湖的青衣剑,而非“千金裘”的掌柜。
时光流转,两人透过漫长的六年光景站在一起,那个曾凛冽倔强的青衣剑说道,“殷鹤,同你相识,我很欢喜……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你有所交集。”
面对殷鹤,她太过清醒,也太过糊涂,孟绕白知道自己与殷鹤的出身天差地别,曾三元及冠的状元郎怎会将一个只会耍刀弄枪的女子放在心上。
她秉持着这个想法,便再也看不到其他,纵使看到了亦不敢多想,以至于直到此时,方才察觉异样,她早该想到的……
“在扶斐眼里,我又是怎样的人?”孟绕白开口问道。
孟绕白的回答实际上很宽泛,那并不是殷鹤真正期待的回答,却在他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