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鹤神色不变,意识到孟绕白察觉出了什么,却无法确定她是否猜到了自己的心意。
他收回了视线,语气温和而清晰的说道,“我曾见过许多人,亦同许多人相识、交谈,但……他们皆不如你。”
这世上能勾动他全部心神的,唯有孟绕白,纵使日后他遇见千千万万的美人,皆不如她,皆不是她。
她抿了抿唇角,没有继续说下去,若是换做年少时初出山门的孟绕白,大概现在便会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询问殷鹤究竟对自己怀抱着怎样的心思,她的猜想是自作多情,还是确有其事。
可如今的孟绕白,早已不再是那个一往无前到肆无忌惮的少女,她的思绪被犹豫与踌躇牢牢拖住,这是她第一次和殷鹤出门游玩踏青,孟绕白不打算在此时将一切挑明开来,坏了赏景的兴致。
她想,她会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机会,落落大方的问出口,无论殷鹤到时给予的答案是什么,她都会接受。
孟绕白不开口,殷鹤便也体贴的沉默着,没有提及先前的话题。
当局者迷,殷鹤再聪慧多智,此时陷入情爱中,也难免变得束手束脚了起来,没有了往日面对麻烦时的运筹帷幄,唯恐一步踏错,便步步皆错。
他的谨慎与多虑化作枷锁,错失了揭开双方心思的最好良机,明明只需向前踏出一步,弥漫在两人眼前的薄雾就会在顷刻间散去,偏偏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步伐。
直到殷鹤与孟绕白走入桃园,沉默方被打破,殷鹤开口道,语气温和,“此处便是桃园,我们到了。”
孟绕白轻轻应了一句,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粉白桃花,比起泷西书院的那片梅林,这些桃树开的更加繁盛,显然被照料的极好。
孟绕白看着,只觉得浮躁的心绪都在这场繁花美景中平静了下来,既然她已经做下决定,准备找到合适的机会询问,便没必要多加纠结了。
答案无非是那两个,她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此刻只需静心赏景即可。
孟绕白定了定心神,继续随着殷鹤的步伐向前走去,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一直延伸到桃林深处。
她一边看着繁茂的桃花,一边缓步与殷鹤并肩而行,不消片刻,两人便走到了此次的终点。
那是和泷西书院梅林里的那座形式相仿的亭子——重檐六角亭,只是挂落处没有了青铜所制的风铎,也没有了七弦琴,亭内的地方虽大,却少了几分雅致,更显质朴。
丁二这回不再远远的跟在后面了,他背着东西加快步伐,随殷鹤、孟绕白两人走进亭中。
六角亭昨日就派人打扫过了,桌椅都是干净的,上面还放着一套青瓷茶具,出自靖州的郢窑,是难得的好物件,但当丁二取出“千金裘”的酒时,便明白这要茶具注定要屈尊降贵的当一回酒器了。
不过这句话他也就放在心里想一想,没说出来,神色也维持的很好,沉默又麻利的将东西一一布置好。
除了殷鹤作画所需的笔墨,还有很多是为孟绕白准备的,糕点蜜饯一样不缺,丁二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家公子对待他人可以这般体贴。
他无声的感慨了一句,将最后一样东西放置好,向殷鹤行了一礼,“公子若无他事吩咐,属下这便告退了。”
往年丁二根本不必说这句话,他向来候在殷鹤的身后,随时听从差遣,但今时不同往日,这是殷鹤的意思。
不出预料,殷鹤点点头,“退下吧。”
丁二躬身应下,快步离开了六角亭,不知是出了桃园,还是等候在别处。
丁二一走,桃园之中便只剩下了殷鹤与孟绕白两人,四周很安静,连先前偶尔会遇见的镇民都不见了人影。
孟绕白只能听到微凉的春风拂过桃花树梢的轻微声响,与禽鸟躲藏在枝桠中,交织在一起的欢快鸣叫,还有……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声。
立在亭中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眸,伸出手接过一瓣随风向自己飘来的桃花花瓣。
她的神色平静,将情绪隐藏的极好,孟绕白毕竟在江湖上沉浸多年,大多数时间又同东营之人混在一起,就算再不济,也始终学到了一两手,她有心隐瞒思绪,便是殷鹤都无法察觉到过多异样。
殷鹤听到了孟绕白的叹息声,微微皱起眉头,又很快放松开来,或许他不该那般回答,让她徒增烦忧。
其实那时的殷鹤有许多种答案可以交于孟绕白,但他偏偏选择了最真实,又不甚明智的一种。
殷鹤抿起唇角,勉强将思绪压下,他第一次这般心悦一人,也是第一次生出了自己该怎么做才对的无措迷。
他收回了看向孟绕白的目光,并未立刻执笔作画,而是将装着蜜饯果铺的小木盒递到她旁边,示意孟绕白接过。
孟绕白却摇了摇头,“在车上吃的已经够多了,不必给我,你也应当吃一些才对。”
马车里所备的糕点大多进了她的肚子里,殷鹤只偶尔尝上一两块,还总催着她多吃一点。
殷鹤浅浅笑了笑,衬的眉眼愈发温润清雅,风华无双,“无碍,这些吃食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孟绕白偏过头,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不喜欢吗?”
殷鹤清楚这句话里的意思是什么,回道“称不上喜不喜爱,只是尚可罢了。”
他顿了顿,过了片刻又接着说道,似有所指,“若与我的喜好有关……我从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勉强自己,所以,绕白不必担忧我。”
如果殷鹤真的不喜欢某件事物或某个人,从一开始,他连目光都不会多加投注,更遑论靠近了。
放在一日前,孟绕白听见这句话,恐怕会满心以为殷鹤话中所说,是指那盒蜜饯,绝不会自作多情的想到其他地方去,可在心生怀疑的当下,她却隐隐察觉到了蕴含在字里行间的抚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