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河边要走过两条长街，路途算不上近，但现在还早，太阳都未曾落山，孟绕白便与殷鹤步伐悠闲缓慢的行于人群中，时不时的在摊贩前驻足停留一会。

“扶斐，要不要买个面具？”孟绕白挑拣着摊上的木制面具，遇见顺眼的还会放在脸上比划一下。

一路走来，已经有好几个泷西书院的学子凑到殷鹤的面前来了，离去前还会用惊讶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殷鹤的身边见到除柳淮曲之外的人，是件极不可思议的事。

孟绕白解释过几次她与殷鹤的关系，但次数一多，她难免觉得麻烦，而如今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摆在孟绕白的面前，她并不打算放过。

“觉得这个如何，好看吗？”孟绕白拿起一副半截面具递给殷鹤，样式十分简洁，还有点粗糙，不过雕刻的纹路很有意思，是层层叠叠的海浪。

殷鹤知道孟绕白挑选面具的缘由是什么，他从孟绕白的手中接过，指腹缓缓摩擦着并不光滑的木制面具的表面。

放在往常，这种东西根本不值得他垂眸注视片刻，并非玉石，并非金银，甚至不是出自名家之手，边角还有细小木刺，无论怎么看，都太过廉价了。

若是旁人将其送予他，他或许会觉得这是对他的轻视，殷鹤会收下，但在那之后，这份轻视必将受到该有的代价。

但这是孟绕白为他选的……

“很好看，我很喜欢。”真切的笑意自殷鹤眼中缓缓晕开，如同初升朝阳，和煦温暖的光芒皆汇聚在那双眸中，而这份愉快中，没有夹杂着丝毫虚伪与隐藏。

他温声说道，“绕白也选一个罢。”

“我吗？”孟绕白眨了眨眼眸。

殷鹤点头道，“路上有不少人都戴了面具，绕白可以将其当做……我的私心，我想看一看戴面具的孟绕白，会是怎样的？”

他的语气平静而柔和，宛若在高山之巅萦绕升腾的云雾，清爽干净，根本无法让孟绕白联想到其他含义。

孟绕白只当殷鹤是不想一个人戴面具，便干脆的点了点头，完全没有为殷鹤挑选时的用心，只随便拿了个和先前那副差不多样式的，便将两副面具的钱递给了摊主。

殷鹤将孟绕白付钱的举动看在眼里，拿着面具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又柔和了几分，“这算是绕白送予我的礼物吗？”

他站在孟绕白的身旁，继续随她一起向前走去。

“不算。”孟绕白十分果断的回道，只是一副能在路边的摊子上随手买来的面具，如何能算是送予殷鹤的礼物？

可殷鹤未曾想到这一点，他闻言怔了怔，嘴角扬起的弧度微不可查的淡了些许。

他垂下眼帘，不愿让孟绕白注意到，连声音听起来都与往常无二，带着清浅而温润的笑意，“这样吗，看来是我自作——”

“虽说我会的不多，有的亦不多，但如果是要送给你的礼物，绝不会这般随意。”孟绕白打断了殷鹤的话，她的确没有注意到那些殷鹤不愿意让她察觉到的异样，却依旧缓声说道，“扶斐值得最好的东西。”

她说完顿了一下，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如果扶斐想要礼物的话，我会仔细准备的。”

从认识到现在，殷鹤已经送给她好几样东西了，他所绘的雪夜红梅图、铜制风铎，还有正被她戴在头上的碧玉簪，每一样她都很喜欢，所以她亦想送给殷鹤喜欢的事物。

孟绕白想，早在殷鹤第一次送给自己礼物的时候，就该准备好回礼了。

殷鹤的神色间流露出几分诧异，但很快便被他收敛了起来，“不必了。”

他的声音愈发温柔，双眸微微弯起，倒映出孟绕白的身影，“其实早在先前，绕白便将礼物送予我了……是我自己未曾注意到。”

从初遇时的那一坛落风华与朱柳酒，再到先前的团圆饭，甚至是在更久前，他步入“千金裘”，抬起眼眸看到孟绕白自楼梯上走下的那个瞬间，便已经是她给予他最好的礼物了。

心中的积雪在顷刻间融化，连带着那些淡漠、凉薄，以及对世俗的无趣也一同被欢喜与满足充斥，满满当当的填满了整个胸口。

殷鹤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这般心悦一个人，早在那个桃花盛开的日子，在那个他初遇孟绕白的日子，他就已经收到了世上最美好的礼物——那是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爱。

而或许是因为殷鹤的口吻太过平静，完全不像是一句随口说出的玩笑话，连带着孟绕白都开始不确定起来了，她真的送过殷鹤礼物吗？

难不成……是认出了那坛被她充当掩翠送出去的落风华？！

一想到自己曾说出口的谎言，可能早就被殷鹤察觉到了，孟绕白低着头，耳尖微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完全不敢想象殷鹤会如何看待她当初的举动。

或许会觉得她奇怪，或许会觉得哭笑不得……总而言之，无论哪一种对孟绕白来说都让她无法接受。

孟绕白轻咳一声，掩饰般的戴上了面具，妄图转移话题，语气僵硬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还是第一次来看泷西城的灯会……扶斐以前常来吗？”

“来的不算多，有时候会回本家，有时候则留在府上。”

说话间殷鹤同样戴好了面具，露出了精致白皙的下颚和嘴唇，见孟绕白不想提及先前的话题，便十分贴心的顺着她的话说道，

以往来灯会，绝大多数都是柳淮曲强行将殷鹤拉至街上的，否则他可以一直待在书房中作画，直到元日过去，太阳自东方升起。

在殷鹤的眼中，元日和寻常日子并无不同，只是更喧嚣吵闹些，但如今因为孟绕白的缘故，这个节日显然有了其他含义，更加温暖与温馨的含义，他甚至开始期待起下一次元日的到来。

他想继续和孟绕白同桌用膳，想同她并肩行于路上，去看一街的绚烂灯火，想让这样的时间，再漫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