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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

过河注释标题此篇原名《离婚》,最初发表于1980年《洞庭湖》,后收入小说集《月兰》。

曹正根外号正呆子,这几天难断家务事,同老婆的关系无法挽回,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不知是性格不合,还是前缘已尽,不知是娘家有人嚼舌头,还是婆家有人烧阴火,反正双方越看越不顺眼,越说越离腔走板。就因为呆子有一次上床前没洗澡,不知为什么,小事竟闹成大事,大事闹成了死结,最后桂芳砸烂了一个瓷碗,呆子砸烂了一个瓦坛,幸好有邻居前来拦阻,否则一只陪嫁的闹钟也会在石阶上粉身碎骨。

“你要是不想过了,你就走!”呆子气得大叫。

这一句很伤人,呛得女人的泪水夺眶而出。“走?这是你说的?好,这是你说的。老娘今天要是不同你离婚,不算是人养的!”

不管邻居如何劝解,话已说得这样绝,两口子都红了眼,大有恩断义绝誓不两立之势,说离就离,说走就走,他们气冲冲出了门,朝乡政府赶去。

“姓曹的,等一下你要是不签字,你就是只猪!”

“姓王的,等一下要是我的手颤了一下,我这一世就爬着走!”

他们一路上还唇枪舌剑。

正在这时,天边一阵闷雷滚过,凉风袭来,天色突变。顷刻间大雨哗哗,使远近山川都飘忽在乳白色雨雾之中。轰轰的溪流声由弱至强,震荡山谷。很快就有浑水漫出围堰,朝水田里缓缓盖了过来。

他们忘了带伞,可一场大雨也阻挡不住他们的坚强意志。谁都不想表现出丝毫犹豫和动摇,似乎看看天,擦擦雨,缓一下步子,都有借机退缩之嫌,都有下辈子变猪变狗变毛虫的危险——不,他们都不愿意被对方低看,谁都不愿意食言。既然狠话已经砸在前面了,那么一团狗屎也得吞下去。今天就是天上落刀子,也得把对方给休了——滚他娘的蛋!

一条小河横在前面。平时,河中间有几个青石墩,人可以踩着石墩跳过去。但现在大水一淹,青石墩不见了,唯有黄浪汹涌而下,一条小渡船也不知脱锚漂向何处。曹正根朝上游下游各打望了一眼,没发现船,就脱去鞋袜,挽起裤腿,走过河去了。他走上岸,继续走了一阵,突然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桂芳还在河那边,焦急地四下张望,像要找船,或是找桥。

呆子这才想起,他老婆不会水,也最怕水,眼下没法过河。他只好在路边坐下来,权且等候片刻。

雨小了些,但河水一时退不了。呆子发现老婆还在河那边,急得团团转,最后看看脚下,似乎在考虑脱鞋袜。不过她提着鞋袜刚下水,一个趔趄,一声尖叫,差点摔倒在河里。呆子赶快几步抢过去,一把抓住老婆,看着她连连翻白眼,好容易一颗心落了位。

“背吧!”他把老婆拖上岸,冲着她蹲下去,粗声粗气地说。

“你这没良心的,这才晓得要背呵?”老婆大概早就等着这个办法,委屈的泪水一涌而出,朝他背上猛捶,“你早做什么去了?你瞎了眼,存心要淹死老娘是不?”

“你不是本事大么?”

“我不稀罕你,就是不稀罕你!”

“那我不背了?”

“你正好就不离婚了是吧?你想赖?”

“那还是要背?”

老婆把他捶打得更厉害。

过河的过程几乎成了厮打的过程。老婆动作太大,也太多,使呆子稳不住,一脚踩空,两人差点齐刷刷滚到河水里。呆子大喝一声:“抓紧点!”老婆这才稍有收敛,把胸脯紧紧贴过来,把两手紧紧地搂过来。在面颊靠到丈夫后颈的那一刻,她大概吸到了一股暖烘烘的热气,还有她熟悉的汗气和体味,一种太阳晒出来的皮肤焦香。这种气味突然让她安静了几分,甚至不再说话。

哗——曹正根脚下再一次打滑,在摇晃中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老婆,而老婆也条件反射地一阵紧张,不由自主地把丈夫搂得更紧。她当然知道,她以前过河都这样搂着的,而眼下这一搂多少有点不同,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你要淹死我呵?”她哭起来。

呆子有点奇怪:这不是已经上岸了吗?

“贼养的,你把我鞋袜搞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