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阿毛不过是同小母狗幽会去了,他们把配有阿毛照片的寻狗启事张贴在大街小巷,让阿毛借机大出了一次风头,成为很多人议论的话题。当时他十分满意地躲在草丛里,看见男主人同女主人一会儿出门,一会儿回家,互相埋怨面红耳赤。阿毛还看见女主人在路上见了另一个女人,两人的身上都有狗的浓浓气味,于是两人都大说自己的小狗,最后抱头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当然啦,那个女人后来就成了家里的常客,就像主人其他一些客人一样,每次来都要给阿毛带来美食罐头。
阿毛突然嗅到了老鼠气味,准确地说就是国际大饼干的气味,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四方奔走激情澎湃壮志未酬的阴谋家气味,让他有些好奇。这种气味时断时续,绕过一幢大楼后,向另一幢未完工的大楼延伸而去。光线越来越暗,乱石和杂草也越来越多。
“站住!”一个小老鼠从乱草里冒出来。
“我来散散步……不行吗?”
“这里面是精英聚会,你不能进去。”
“这里未必有最低消费限制?”
“那倒不是,但阶级斗争形势确实很复杂。”
“是国际大饼干……请我来的。”
“你是说我爷爷?你怎么认识我爷爷?你是他的投资合伙人吗?”
“告诉你,他是我手下败将。”
“哦,你一定是阿毛。我爷爷说了,他对你太失望,太生气。你们这些狗都被人类宠坏了,教坏了,连兽性都快没有了。讨厌!”
“我没有兽性?”阿毛一直想当人,不以为兽性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为玩兽性毕竟是老本行,他想了想,把嘴巴大大地张开,露出尖尖的门牙和血红色的长舌,做出大灰狼凶狠的嘴脸。
“这还差不多。”小老鼠被他的血盆大口感动了,左看看,右看看,犹豫着说:“你等在这里,容我进去通报。”
事情的结果,是国际大饼干乐颠颠地跑出来,也对阿毛的血盆大口恢复了信任感,对他尚未吃上早餐也深表同情,终于让他进入烂尾楼的地下室。直到这时,阿毛才知道,深受人类迫害的动物界代表正在这里召开一个空前团结的大会,正在这里表达他们对人类深深的忧虑和怨恨。与会的猪代表叫花花肉总博士,正声泪俱下地控诉人类如何红烧他们,如何油炸他们,如何清炖他们,如何熏腌他们,说到惨不忍闻之处,鸡女士大概也勾引出心头呱呱呱呱的伤心事,情绪激动地哭了起来,不过她的哭只是呛,以母鸡的特有方式,喉头一挺一挺地干叫几声而已。
国际大饼干觉得眼泪有点离题,一只脚敲敲桌面:“吃我们一点肉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动物从来都是比较大方的,身上有肉就大家吃,是不是?我们不像人那么小气,动不动就搞什么人道主义,从来不让我们吃他们的肉。”
“是呵是呵,人道主义真不是个东西!”猪博士喷出两注鼻涕,继续控诉人类如何红烧他们,如何油炸他们,如何清炖他们,如何熏腌他们。
国际大饼干不耐烦地再次插话:“诸位请注意,发言不要重复,不要重复。问题不在于猪肉好不好吃,在于不饿的时候就不能吃肉,这就是我们动物界的伟大原则,是我们兽性的崇高所在!可是人呢?可恨呀可恨,他们不饿的时候也要行凶,他们为了貂皮杀貂,为了象牙杀象,为了鹿茸杀鹿,为了鳄鱼皮杀鳄鱼。他们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肚子里都是饱饱的,完全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这还不说,他们甚至为了权力和观念发生世界大战,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我们动物界全体精英对此感到不可理解!”
“顶,顶!献花!”猪博士用耳朵扇走了一只苍蝇,继续控诉人类如何红烧他们,如何油炸他们,如何清炖他们,如何熏腌他们,还是没有顺从老鼠的引导。
“真是头蠢猪!”国际大饼干气得翻了个白眼。
一直到花花肉总博士呼噜呼噜地控诉中出现了鼾声,发言权才移交给乌鸦代表。而牛代表、龟代表、甲虫代表等等也接下来一一口头跟帖。他们不但控诉了很多人类的罪恶,而且报道了很多可疑的新情况。比如小奶牛曾经听他的主人说,他们准备在牛奶里面大加防腐剂以便陈奶可以冒充鲜奶,从而获得更多利润。更为骇人听闻的是:乌龟曾经听两个小孩子说,他们正在研究什么科学,准备做出一个比原子弹还厉害千百倍的基因武器,就是让牛长出六只角,让鱼可以长出四个头,让人类的发情设备统统失灵。甲虫没有什么好说的,就说他看见了两个男人互相吐唾沫,然后互相扇耳光,啪啪啪惊天动地,如此而已。
蜘蛛也在这里。这个蜘蛛身上仍然有油墨和纸张的气味,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在听发言时上蹿下跳地忙着结网,把大家的发言要点记录在这张闪闪发亮的蛛网上,有一种要成为历史人物的劲头。
阿毛第一次听到这么多激动的发言,见大家都说,觉得自己也应该说说,比方说说人类居然没有发情期,不在发情期内的他们居然也交配,有时大汗淋淋的,实在太累啦,太流氓啦。但他拿不准这些是不是人类的缺点,也拿不准他自己应不应该参加这种对人类的攻击,就舔舔嘴巴没有吭声。
最后,蜘蛛总结了动物代表们的学术共识:
一、人类已经疯b了;
二、人类已经抓狂了;
三、必须紧急动员起来对人类进行坚决斗争,把自由和民主进行到底,让世界充满爱,让祖国明天更美好。
在国际大饼干的提议之下,动物们纷纷举起尾巴对蛛网上的这份决议表示赞成,没有尾巴的昆虫就摇摇头上的触须,用他们的方式鼓掌。
此时的动物们都面容严肃,因为他们都明白,他们是弱势群体、贫困群体、边缘化群体,如果动武的话根本不是人类的对手。他们都没留过学,不是博士或者硕士,不会讲英格利士,不懂得什么科学,因此下一步的斗争当然只能悲壮。老牛就是这样站出来了,说牛类再也无法与人类合作,经过慎重考虑,他们一致决定患疯牛病,也算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吧,让人类再也吃不到美味的牛肉,让人类知道知道牛类的尊严最终是不可侵犯的。大概是受老牛这种慷慨捐躯英雄气概的感染,鸡女士也激动不已地站出来。她说鸡类愿意向牛类学习,为了配合牛类崇高而伟大的敢死行动,鸡类决定分期分批患上禽流感,让人类从此见鸡而惧,见鸡而逃,不但没有鸡肉可吃,连鸡蛋汤也喝不上——看他们以后拿着西红柿去打什么汤。她的表态也受到了大家热烈的摇尾欢迎。在这样同仇敌忾的气氛中,她和另外几只小鸡立即大声干咳,表示他们说干就干,马上开始努力表现禽流感的特征。其他动物也学样,大声干咳,大声干呕,看自己能不能找到禽流感的感觉,能不能跟上起义斗争的大好形势。
只有猪在偷偷地往牛身后面缩。国际大饼干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花花肉,你唧那个唧呵?”
对方没听懂:“你说什么?”
“唧那个唧,就是唧那个唧!”
“土鳖,你得说普通话!要是我说呼噜个呼,你听得懂吗?”
“我是说,你们吃得这么脑满肠肥,就不准备有所作为吗?”
花花肉气呼呼地说:“猪类与人类永远不共戴天!猪可杀不可辱!猪生自古谁无死,留得猪肺照潲盆!我们一定要为千千万死难的同胞报仇!哇哇哇……”
“你别光说大话。你们猪不是也可以患口蹄疫吗?”
“不行,不行,口蹄疫太难受了。”
“那你就心甘情愿让人类吃你的肉?就愿意未成年的猪也变拼盘和上菜谱?”
“我不长肉,再不长肉了。要不,我就把肉长得特别粗糙,特别平淡,像塑料肉一样索然无味,这样人类就没法吃了是吧?”
“你倒是会偷工减料。不过这还要问大家答不答应哩。”国际大饼干转身问其他动物,“他不打算患口蹄疫,你们说怎么样?”
“口蹄疫!口蹄疫!口蹄疫!……”动物们齐声高呼。
乌龟这时乘机揭发出花花肉的历史问题,说他为了争取当上种猪,经常讨好人类,曾经打小报告称牛羊肉的蛋白质和维生素含量远非猪肉可比。大家一听更生气了,再一次强烈要求:“口蹄疫!口蹄疫!口蹄疫!……”
不知由谁带头,他们还喊出一阵阵愤怒的口号:
“全世界的动物们联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