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议人员席位上，因为评选形式的变动（由公开评选变成不记名投票），以及钱老先生和安知府的一番敲打，大多数人终于将精力集中到方才品尝的两道菜品上，认真回味起来。

撇去了稍显浮夸的用于逢迎的滤镜，味蕾果然不会骗人。这么一品，唔，好像还是双木楼那小姑娘做的松鼠鳜鱼更好吃一点……

外酥里嫩的鱼肉，酸甜适口的酱汁，现在都能回想起那令人爱不释“口”的味道。

作为评议人员，还要想的再多一些。绝佳的口感之下，暗暗显示的是厨子对火候老道的把控功力；把鳜鱼做成松鼠的形貌，初见直让人赞叹其巧思，再回味才发觉，更让人惊叹的是每一道花纹之下精湛的刀工。

决定了，下次和友人聚会的时候，就把这道松鼠鳜鱼给安排上。

——不知不觉，在座的某些人思路跑偏了。

心思飘忽间，有人已经做出了选择，饶有闲情地感叹道：“珠玉在前，后面呈上的醋鱼实在是黯然失色啊！”

其他人或是暗暗点头，或是出言附和，显然是想到了一块去。

“两相对比之下，无论是外形还是口感，醋鱼都显得较为平庸，相形见绌不过如此。”

“真不知是菜品本身的差异，还是做菜之人的水平确有高低呢！”

听到这，王明轩暗道一声，时机这不就来了！

他同时心中也庆幸着，幸好钱老先生临时改了评选的规则，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写在纸笺上的不记名评选。如此一来，他才有更多的运作空间。

在座的这些人他最了解不过，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向来是两回事。

这些人，口中称赞得如此夸张，还不都是为了逢迎讨好东侧的两位，心中可指不定在想写什么呢。若是规则还是此前的公开评选决出优胜，那凭此势头，双木楼这场定然是必胜无疑，但眼下却改成了不记名评选……

口说无凭，谁又知道这些人纸面上真正写下的是什么？只要他稍加煽动，这些有骨气的马屁精们可未必会像口中表现得一般驯服。

王明轩一笑，带着些许“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洁，道：“珠玉在前？我看未必，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他和相熟的几人对视了一眼，后者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取向。

这样独树一帜的见解很容易吸引他人的注意力，王明轩见有人看过来，肃容沉稳道：“在座的都知晓，我们江洲美食会旨在选拔美食，然何为美食？美味方为重中之重。”

王明轩自问自答，接着道：

“换言之，味道才是第一位的。而双木楼所呈之松鼠鳜鱼，未免有故意以松鼠形象引人注目、哗众取宠之嫌。若是菜品只需形貌灵动便能夺人眼球、博得好感，那不妨让一名木匠取胜算了。”

其他人纷纷露出思索的神情，似乎是在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被松鼠鳜鱼的外表牵动了心神。

郭致远藏在浓密胡须下的嘴角撇了撇，碍于之前的教训，他根本懒得往下听取王明轩的长篇大论，直觉对方又是在诡辩。

二选其一，自己觉得哪一道菜品好吃就写哪个呗，至于搞这些弯弯绕绕吗？还哗众取宠，我看你才是在哗众取宠。郭致远心道。

顾珉淡淡道：“王举人此言差矣。有名无实才叫哗众取宠，有名有实是为实至名归。况且，王举人只言‘美味’之‘味’，却未见‘美味’之‘美’更在‘味’前。”

顾珉一语惊醒众人，是啊，有名无实才是哗众取宠，可双木楼所做的这道松鼠鳜鱼不仅卖相巧妙，滋味更是绝佳啊！正应当是有名有实，是实至名归才对！

至于顾珉后面所说的“美味”是“美”在“味”之先，虽然单拎出来未必准确，但却刚好驳倒了王明轩提及“美味”却只言其“味”的论调，当真是巧妙。

有好事者当下就想道，常有人言新晋的顾解元在人前向来沉默寡言，是因为不善言辞、才思驽钝，不堪与人争辩……现在看来，啧啧，传言果然只是传言。

他人的想法暂且不提，郭致远着实是诧异了一下。在他的记忆中，顾珉向来不喜与人争辩，而今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顾珉已经对上王明轩至少是两次了。

果然，元琛一定是也觉得这个王明轩太过聒噪惹人厌烦了吧！

王明轩见自己营造的良好氛围就这么被破坏，破坏之人还是他向来所不喜的顾珉，很是不悦，张口就欲辩驳。

郭致远闲闲道：“王举人，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就到，你还是先在纸笺上写下你心中所想吧。”

说罢，郭致远就将他和顾珉的两份纸笺，一齐放到了在席间来回游走的侍从手中的托盘上。

那托盘中俨然已经交上了不少份纸笺。

“时间可不等人，逾期王举人你这宝贵的一票说不得就作废了。”

一盏茶之内就要定下结果，这时间真是太短了。王明轩心中恨恨，这短短的时间根本就不够他发挥，反倒叫顾珉这小子钻了空子！

不过，王明轩并未就此放弃。他相信，他刚才的话已经在众人心中埋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只需一点浇灌，便能生根发芽。

王明轩做出有被冒犯到的样子，正气凛然道：“是不是哗众取宠，诸位心中不言自明！”

这般做派，似乎“双木楼哗众取宠”这件事已经成为默认的事实，让听者不禁怀疑起是否是自身太过执迷不悟、不信良言、真相就摆在眼前却视而不见。

这样一番表演还另有妙处：即便有人已经被顾珉的理论说服，并不认可王明轩所说的“双木楼哗众取宠”这件事，他们通常也不会觉得王明轩其人有错，只会觉得王举人是太过正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郭致远内心：好想打他。

孤零零的甄知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好像膝盖上中了一箭。

……

王明轩提笔落字之前，又和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隐晦地交换了眼色，而后才将写上结果的纸笺给交了上去。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不多时，投票结果就被统计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