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阁楼外,闷雷作响,隐隐轻动,如一张看不见的黑网笼罩天下,带来一阵闷热跟压抑。乡民们步履匆匆,似是要赶在这一场大雨倾盆之前赶回家里。
楚祯轻晃着折扇,幽深的瞳孔里尽是灰暗。
你别愁了,剿灭太子夺回君权,你是头功。陛下不将你王爵封回来都说不过去,等他将那些内阁老臣跟文武百官中的杂碎清理干净,自会再封赏,安心吧。罗剑云宽慰说道,但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封赏跟处罚本是两件事,陛下完全可以将楚祯的王爵封回来,再让他去抓那些躲在角落阴影中的老鼠。可这么多日没有动静,连宁王府都一起查封了,这似是个不好的信号。
父皇再找母妃的那副刺绣。楚祯终于沉沉开口,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苦笑,他终究还是在意太子说的那些话。
在意就在意,陛下的心思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就是面前路过一只蚂蚁都要抓起来问问它是不是刺客呢,这点小事你应该早就习惯了吧。那刺绣我偷回来之后就一直埋在自家后院,他除非将我这将军府掘地三尺,否则绝找不到!罗剑云沉声道。
楚祯眉头轻敛,想起先前青阳那次冒险之举,顾九烟仿冒出的那一副刺绣:青阳回宫了?
罗剑云点点头:宜阳公主没了,那她就是长公主。只等陛下重新立后,她便入主太明宫。你的那位丫头也回顾家了,二人都相安无事,放心吧。
他翻了个白眼,明明是想问顾九烟,却拐弯抹角的询问起青阳来。她公主之尊又无过错,对陛下也是忠心不二能有什么事。
楚祯微微敛眉,手中的茉莉花茶是涩然无味:陆风。
他侧头轻声低语:去顾家,就说本殿下的茶叶没了,让顾家小姐再送些亲手研制的茉莉花茶来。
罗剑云抿嘴偷笑,但陆风却是微微蹙眉,略有些为难。
怎么了?楚祯见状,心知陆风是有难言之隐。
陆风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回主子,昨日清晨顾家小姐就已被陛下宣召入宫,至今未回。
他的人一直在顾家门前守着,亲眼看见皇家车架来接人入宫,现在属下还未有回复。
楚祯心中一紧,手中摇晃的折扇也戛然而止。昨日清晨的话,算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他眉头轻闪突然起身,作势就要往门外走去。
阿祯,你要干什么,别说你现在没了王爵大不如前,也还带着昔日的圣令。罗剑云一把伸手拦住他,多年前陛下就下过圣旨,不经传召楚祯不得擅自入宫。
让开!楚祯鹰眸冷沉,猛然就别开了那阻拦他的手,目中坚定。
不行!罗剑云焦急擒住他的肩膀,太子祸事在前,你若不经传召便擅自入宫,若是又触了陛下的逆鳞。你就算不死,也是永无翻身之日!
楚祯似是没听到,肩头一沉,反掌如蛇般缠绕住罗剑云的臂膀,卸力而又化劲,硬生生使出一招小擒拿手,将他整个人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又沉沉砸下。
罗剑云一声钢筋铁骨,这点伤害对他来说不过就是挠痒,但他还是被楚祯对他出手惊得一怔。十年兄弟,他从未真正对他出过硬招,如今居然为了顾九烟而出手。
就在楚祯要迈出门槛时,他躺在地上怒道:已经一天一夜了,若是陛下真有心要纳她为妃,你现在进宫又有什么用!
这一语如惊雷般将楚祯定在原地,身子僵硬如石。
罗剑云翻了个白眼,双手枕着自己的头:陛下是九五之尊,想临幸谁就临幸谁,吃干抹净又吐出来都无人敢说半个字。况且,就算真有什么,陛下也不可能纳她一个肌肤有损的人为妃。
顾九烟不似凡尘女子,清誉对她来说就如地上的尘埃。她面容有损又被传召入宫过夜,这就彻底断了外面那贪财小人的念想。毕竟,谁都不敢去碰帝王沾染过的女人。
楚祯定立原地,无奈的闭上了双眸:这阵子发生太多事,我都急糊涂了。父皇若真对她有意,上一次传她入宫就该将她留下,不必等到今日。
这次平乱,顾九烟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谁都不知她在背后运筹帷幄,将证据交给玉山龙,让罗将军将消息放给陆公爷,让他做假圣旨以蒙蔽百姓。若无这些做前提,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入城,也不会那么轻易的逼退太子。
这时,门外一个小厮奔进来,说是宫中人送来信。还说那太监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圆碌碌的眼睛,只将信交付就急匆匆的走了。
楚祯见那信是鹅黄色的底,只有后宫之中才会供奉这样的宣纸。圆碌碌的眼睛,安公公的眼睛便是这样的,他心中一紧迅速将那信接过。
信上清隽小字,华丽而温婉,寥寥四字:安好,勿念。
这是青阳的字。罗剑云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凑到跟前去,这个字他绝不可能认错。
楚祯松了口气,既然青阳说无事那就定然无事,他侧目望向罗剑云:你对我妹妹的字倒是很熟悉?
罗剑云脸色一红,搔了搔后脑勺:青阳公主文采过人,经常会有墨宝流落民间,我就是多看了几眼而已。
他见楚祯眸内的紧绷荡然无存,脸色坦然,坏笑打趣道:这下安心了吧,很快你就有新鲜的茉莉花茶喝了。
安心?那倒也未必吧。楚祯捻着那泛黄的纸,随手丢入茶炉下烧成了灰烬,青阳只是说安好,可没说发生了什么事。若真的安好,她早该回来了。若是我没猜错,父皇招她是为了刺绣的事。
若太子说的是真话,母妃在入宫时已有身孕,那腹中子便很难确定是谁的孩子。当年母妃拼死让他守好那刺绣,这当中或许就藏着他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