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烟只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正牵着自己的心脏，那尾音越长丝线就收得越紧，直将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棋圣顾服之也姓顾，朕若跟你对弈倒像是欺负他家族中人，这也便罢了。剩下的就是这画，朕倒想看看，你是不是真落下了。弘显帝一语笃定，太监们已将笔墨备齐在书案上。

顾九烟颔首起身，她根本不能拒绝，也由不得选择。

绣功可藏，这笔锋可难藏。但凡有所佯装，这精通笔墨的帝王定一眼看穿。欺君之罪，罪无可恕，到时就只有祸没有福了。她定了定神，缓缓渲染着毛笔。

弘显帝似笑非笑，坐于一旁饮着凉茶，不紧不慢如一只闲适而懒散的老虎。但他骨子里透出的威压与森寒，却如寒气般渐渐渗透他人的骨髓。

这就是帝王威严。

顾九烟哽了哽喉，手中不自觉的有些颤抖，这也使得她笔下勾勒的线条略有些歪斜。原本她已打算将自己所有本事都展示出来，她多年未练过画功，技艺本就稀疏，弘显帝见过那么多高人画卷定看不上她这点雕虫小技。

这抑制不住的颤抖来得也不知是不是时候。

但凡入选皇家的女子，首要条件便是琴棋书画。若不是你在皇后寿宴上赢了施家小姐，她已被选为太子侧妃了。弘显帝轻描淡写如寻常百姓说着家常话。

这一语惊了顾九烟的心，腕上一抖是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她提笔轻勾，只得将这话绘成了一行墨竹。她提笔轻道：娘娘寿宴之上，虽是助兴但也须尽出所学。不然是对施家小姐无力，也是对陛下跟娘娘无礼。家父受陛下皇恩，得封员外一职。若民女节节退败，岂不有损陛下颜面，让群臣笑话陛下有眼无珠，封错了人家。

弘显帝眉眼一抬，寒光乍现。倏而嘴角缓缓勾起，若有若无的神秘一笑：说的好，朕还以为只有男儿之间才有这般骨气，没想到你们的志气也不可小觑，若身为男儿只怕野心都不小。

顾九烟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

战战兢兢之中，她勉强完成了画作。由于那抖下的墨点，她只能描出了一副墨竹，清新淡雅，简单而不失风骨。

这画朕看着有几分眼熟啊。弘显帝侧目一瞄，眯了眯眼，倒像是青阳的那件罗纱裙。

顾九烟心中一沉，青阳公主的那裙子被墨所污，她便将那裙子改成了墨竹样式。弘显帝竟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她稳下心神：民女不才，技止于此。公主殿下千金之躯，所着衣衫花样是别出心裁，陛下这般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弘显帝冷哼一声，扬起一抹淡笑。将茶杯按下，眯着眼走近她身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

顾九烟如芒刺在背，似是全身上下未着寸缕，就这么被看了个通透。她不发一语，掌心已是渗出了点点细汗。

朕的后宫有世家千金，有将门之后，亦有一文不名的宫人奴婢。弘显帝眸中若针，就是没有商贾之女。

顾九烟双腿虚软，匆忙跪地：民女惶恐。

她脸上淡淡疤痕映在光滑皎洁的大理石地砖上，登时她的心是松了些。身为后宫嫔妃必须身无所损，她这样毁了容的女子视为不祥，按照祖宗法制绝不可为皇族妃嫔。

朕不过随口说说，你惶恐什么。你与青阳年纪相仿，二人又是情同姐妹，朕怎么都不会让女儿好友变成她的后母。弘显帝朗声轻笑，温和亲切。

顾九烟颔首低语：青阳公主千金贵胄，民女不敢高攀。

她脑子已是一团乱，不知弘显帝究竟意欲何为。试探她的画功但却不追问她的绣技，暗示她野心勃勃却又不穷追猛打，点出青阳公主又不询问她是否意图高攀。

帝王之心就如海底珍珠，深不可测。

安公公在外侍奉，脖子是伸得老长，但他只听见陛下的笑声，其余话语是一个字都听不见。他怀揣在袖中的手是紧紧交错，眉头也是微微拧在一起。

不多时，弘显帝阔步而出，面色红润似是遇到了什么喜事：送她回府。只淡淡留下一句话便昂首阔步而去。

安公公得令，小心翼翼步入风华阁，这一抬头便是心中大惊。

顾九烟面容惨白如纸，腕上有一丝触目惊心的红线，殷红的润珠不断滴落在大理石地砖上，绽开一朵朵清澈的妖冶红花。

顾小姐！安公公惊诧出声，她人已受伤，为何陛下不命人传太医，而陛下不传他自然也不敢冒然开口，一时间是乱了方寸，在原地发怔。

只是一点皮外伤，公公不必惊慌。顾九烟目色冷清，似是那腕上的上不是自己的。洁白丝绢缓缓系上，只简单做了包扎，劳烦公公传来车架送我出宫。

安公公回过神来，立即唤来马车。他脑子里轰然一片，如木偶般跟在马车边。陛下走出时明明神色无异，若被顾九烟触怒绝不是那等神情，既然无冲突，顾九烟又怎会受了那样的伤。

他百思不得其解，等到宫门口时还是小太监提醒他。

送到顾家。安公公咬了咬牙，边上的小太监还犹犹豫豫，他一个拂尘下去猛敲了他的脑袋，一切后果本公公承担！

那小太监这才战战兢兢的继续赶车，他也知里面的人受伤了，若将她丢在宫门口没准会晕死过去。但陛下都没开口让他们送人，他们自也不敢送，安公公这是冒了触犯君威的大险了。

安公公目送车架远去，招手传来路边的一个小乞丐，对他低声嘱咐了几句话，给了他几个铜板。那小乞丐撒丫子就跑，直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娘娘，您若有灵便保佑奴才安然，这可都是为了给您报恩。安公公叹息，转身对另一个小太监又嘱咐了几句，皇后若问起，你就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