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祯垂下眼眸,这是他第一次不敢直视一个人的眼睛。
你去郊林寺不光是为了养伤这么简单。顾九烟当时就有所怀疑,到了今天她才终有确定。所以她不惜冒险乔装来王府,必须要问清楚。
楚祯叹息,取出四张药方:这都是从郊林寺方丈的药柜里偷来的。作为一个医僧,他习惯将自己开过的药方都收藏起来,以便查阅以回思。
他往前一推,目色凝重。顾九烟已通医理,不难看出这药方主治的是什么。只是他的手移开得很慢,似乎想让这真相慢一点揭开。
顾九烟视线缓缓而动,渐渐被泪水所模糊,她身子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呼吸急促,双腿虚软已是站立不稳。
这根本不是什么治病的药方,而是简单的补气药而已。对医者而言,不治之症的末期才会开出这等药方来续命,能续多长时日便是听天由命。
我在最后见柳夫人时,她已是面色枯黄。楚祯欲言又止,那时她已是油尽灯枯,或许她也预料到自己的死期,已决心将所有秘密都带入了棺材。
那位司医典的医官李如初他也找到了,但无论他怎么逼问对方都未改口,只说当时的风寒之症确与疫病相似。司医典必须为天下百姓负责,将其迁移出城并非过错。
当时司医典医官说是奉命而来,你可查到是奉谁的命?顾九烟收敛泪水,冷声沉问。不管娘是否油尽灯枯,李如初的到来还是略有蹊跷。
司医典共三十名属官所管,要查起来难如登天。楚祯无奈苦笑,京都之大百姓之多,自然不可能跟太医令一样。三十人若或各执一词,或相互推脱,最终也只能是一团乱麻。
顾九烟叹息,惨然一笑:娘便是知自己大限将至,这才无所顾忌的离了顾家。郊林寺佛门清净,对娘这常年礼佛的人来说到是个好去处。
楚祯目中略有心虚,柳夫人身上验到的毒是她自己服下的,因为他的到访让她感到危机。无形中,他成了柳夫人的催命符。
他小心翼翼抬眸望着她,心如被紧紧束缚难以呼吸。
你放心,我不怪你。你不来其他人也会来,当时疑心娘的可不止你一人。顾九烟眸光如霜,费文卿赵侯爷还有国公夫人皇后太子,他们谁都脱不了关系。
娘无论生死如何,当年被迫害出宫亦是险些殒命。若不是被逼无奈,娘怎会选择成为商人妇以隐姓埋名求得安稳。早年她为爹出谋划策,让他在商道上无往不利,而后才烧香礼佛,这蹊跷的变化她今日才彻底明白。
逼迫娘晚年孤寂的不是姨娘跟顾莲眉,而是那些稳坐高阁楼台,华服束冠的皇亲贵胄。她的血债是一笔未平又添一笔,这恩怨情仇只能你死我活方能平复了!
烟儿。楚祯见她目色渐渐冷凝,如地狱罗刹般肃杀而沉冷,心也是不安的跳动起来。
顾九烟眸光一闪,如刀锋锐利:帝王无情,储君不义,你我本是同病相怜。你怕我,难道你是要站在他们一边?
楚祯凝眸,胸膛挺直沉声道:我楚祯何曾怕过!
他不过跟商家走得稍微近些,父皇便责他不恪守礼仪当众杖责,让他在禁卫军中丢了大脸。革除王爵,免受官印,即使他步步退让,在内阁中他还是相信了陆伯涛的一面之词。
若不是顾九烟早备一招,他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而太子饮酒寻欢,他只是关了一阵子禁闭。外出公务结交地方官宦,私结费陆两家公府,他是视而不见,毫不责罚。宜阳圈养男宠他不会不知,为了保家国颜面才任由皇后替她遮掩。
一切的一切,只因在那帝王心中唯有太子跟长公主是他的颜面,其余人无关紧要,只配用来杀鸡儆猴,做为他博取公正贤明的工具!
所以,在那御前侍卫来通报时他犹豫了,一则他不相信二则心里也激不起对那帝王的同情。在皇宫中,他以柳夫人死于非命为由,让他断了对顾九烟的念想。
以他人之哀以博己愿,这就是铁血帝王的所做作为。
他整整十日未出府,便是将自己置之度外。告诉那帝王,不管你有没有受到牵制都与我无关,你没有明令我便装聋作哑,省得吃力不讨好又受了外人的弹劾。
他不仁不义,我不能以牙还牙,否则便与他行径无异。我也断不做那等弑君篡位的小人,所以我不救他也不害他。一切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楚祯别过头,内心纠结无比。
好,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顾九烟亦是心乱如麻。
重来一世,本想明哲保身,护得顾家安然。不曾想娘已明大限将至自行归去,顾家也是蛇鼠一窝,无情无义。这一家子人她是也没有留恋,她跟楚祯一样,不损不害让顾家静听天命。
殿下,宫中传来圣旨,命殿下入宫觐见。陆风抱拳,门外公公已是捧着圣旨而来,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明黄色圣旨。
安公公呢?楚祯接旨后,望着那从未见过的公公问道。
那公公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相当年轻,堆着一脸假笑:安公公身体抱恙,便由奴才代行传旨。事不宜迟,殿下请吧。他侧开身子,将手摊向已备好的明黄色马车。
楚祯眉头一敛,只有帝王跟皇后才能乘坐此车架,用来载他岂不是让他越级了。他大手一挥,让陆风牵来自己的马,二话不说便驾马而去。
陆大人就不必跟随了。那公公见拦截不及也不追,身边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横在身边,目光炯炯逼视着要跟上的陆风,陛下只说让殿下觐见,没说让其余人跟随,陆大人难道想抗旨?
陆风咬牙忍耐,他确实不能抗旨,眼睁睁看着公公离开。
眼见这一切的顾九烟,目有所思,从袖中取出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