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周明钰站在廊前,看雨珠砸到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远处,雨雾如织,密密麻麻地网住了大地,天地间雾蒙蒙一片,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样的雨,他看过了多少次,他已经记不清了——
当年他破釜沉舟,举兵造反,直到被关进了宗人府,他才醒悟。在宗人府的大牢里仰天大笑,他笑自己识人不清,笑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他颓唐地瘫倒在地。
一滴泪落在手背,滚烫灼热,原来他竟也会哭吗?
年少时,他听过太多人哭——他听过犯错的小宫女躲在花园角落里啜泣;听过美人儿软言相求,梨花带雨地哭;也听过母后爱而不得的苦愤哭音……
那时他便知道,哭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要想得到什么,就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所以,他努力地学习六艺,学习经史子集……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父皇多看他一眼。然而,无论他多么优秀,无论太傅如何夸他,父皇的目光却从不肯在他身上多停留一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躲在母后的宫中,听到父皇和母后的争吵,他才明白,他的父皇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喜欢他了,不是因为他不够好,只是因为他不是他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
从那以后,他的性格便越来越乖张,太傅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失望。
然而,他却统统都不在意了,反正他怎样,都没有人爱。
再后来?他想想,是了,再后来他的舅舅开始对他各种劝说。可是纵使他的舅舅说的天花乱坠,义正言辞,也掩盖不了他的勃勃野心。
他想,即使父皇不喜欢他,他也没有办法不爱自己的父皇。况且,身为周氏子孙,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山落入外人之手。
所以,他同意了,开始做出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开始与那些有着不臣之心的人虚与委蛇。
也许,面具戴久了,就成了真的。
渐渐的,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了……
就这样混混沌沌又过了许多年,直到那一年他的七弟攻打匈奴,大获全胜,他的心才又有了一丝跳动。
没人知道的是,他的七弟凯旋那日,他也偷偷地混入了百姓之中,看着他的七弟接受万民敬仰。
他忽然便觉得,或许有人比他更适合守护江山……
他打定了主意,却不想世事无常。
古娅的一支篝火舞,将他的一颗心都燃得沸腾了起来。
他的心是浸泡在十八层地狱的忘川河水里的,而古娅却像是一束希望之光,穿透层层阴暗,直达他内心深处,驱散了阴霾。
他太渴望拥有那束光了!
于是,他决定,他要娶那个女人为妻。
他只顾着自己的心意,却忘了他的面前有多少阻力,他们不允许他娶一个异族女子为妻。他们千方百计地阻止,他千方百计地挣扎。
然而,没有用。
他爱的人,又不爱他。父皇是,古娅也是。
常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突然有一天他便想明白了,只要他成了皇帝,还有谁能阻止了他?
于是,他又变了。
他开始不择手段,甚至亲手把自己的属下送到了他王妃的床榻之上。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种下的因,终究成了他的苦果。
他没想到,他的属下竟然真的爱上了他的王妃,甚至和他一样,为了得到所爱之人,也学会了不择手段……
最后的最后,便是他赔了夫人又折兵,被父皇关进了宗人府,之后又把他送到了这里——皇家陵墓,让他守着祖先,了却残生。
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他可以永远守着他最爱的父皇了。
雨势渐渐收了,周明钰正打算回屋了,却听到远处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呼喊声。
“喂——有人吗?我们无处避雨,衣服都被淋湿了,可以在此处避避雨吗?”
他不禁止住了脚步,向着身后望去。只见雨帘湿幕外,一对夫妻抱着两个三四岁的稚童,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
夫妻两人俱是衣衫湿透,怀里的孩子看起来也不大好。
也许,这茫茫天地间,父母之爱子女,乃是天性使然吧。
他情不自禁地撑起了伞,又顺手多拿了一把,向着雨幕中走去。
而不远处,那一对夫妻正在争执着什么。只见那男人满脸不情愿,低声呵道:“洁儿,我不是说了,这里是皇家陵墓,哪里是我们能来的地方?”
那被称作“洁儿”的妇人,也是满脸不解,恼怒十分。
“我管什么皇家陵墓,黑家陵墓的,我只知道我的阿花和阿牛再不换掉试湿衣服就要生病了!”
“你要是害怕,你就在这等着我们娘仨!”说着,她就要把他男人怀里的孩子也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