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里的东西肆无忌惮地泄漏着,在山崖上呈放射状扩散,如红潮涌动,散发出妖冶的光,梁州城百姓以为神祗在回应他们的颂祷,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欢呼。
突然之间,陨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涟漪般扩散的音波将众人震倒在地。黑暗降临,每个人眼前犹如蒙上黑布。城内乱作一团,百姓们战栗不已,纷纷伏地祈祷,祈求神祉将光明还给他们。桑轸和郦食其怎么劝都没用,没人想到逃跑。
黑暗之中,整座梁州城如同被翻转半圈。所有人感到头下脚上,水井、炉灶、高炉无不颠倒,铁匠铺里的众人最为惨烈,倒在屋里的人接连被铁砧砸死、热炭烫死。
天地颠倒之际,桑轸被翻倒的弩车砸中后背,顿时昏迷过去。
桑轸是被骨折的肋骨疼醒的。
他甫一苏醒,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抬手一摸,只觉得胸口固定上夹板,还闻到浓烈的药味。这时郦食其刚刚从外面回来,看到桑轸试图坐起,急忙将他按住:“好不容易将断骨接续,千万别乱动!”
“外面怎么样了?”
“阖城军民已经安顿下来,你安心静养就好。”
“怎么这么黑?这灯油太熏人,扶我出去透透气。”
“不行,你断了三根肋骨,千万别再错位……”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咦,你手上全是血,你和孟仲燃、屈凿岭他们杀人了?”桑轸怀疑梁州城发生内乱,挣扎着要起身,郦食其只好扶他起来,桑轸忽然定定地坐在床榻之上。
桑轸将手放在左胸:“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我死了么?又被那该死的陨石复活了?”
郦食其拉着他的手放在右胸,桑轸发现自己的心脏不知何时转移到右胸。
“这就是我刚才做的,解剖了五具尸体,无论男女,心脏都转移到了右侧。哦,你放心,那些尸体是被掉落的铁砧、热炭砸死的,
梁州城没有内乱,没人有叛乱的心思——但是比内乱还糟糕。”
桑轸揪住郦食其的衣领:“铁砧怎么会掉落?有话快说!”
郦食其表情复杂地指指上面,桑轸借着昏暗的灯光,向上看去。
昔日的地砖在他头顶上,而天花板现在在下面。
“这意味着什么?”桑轸实在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整座梁州城上下颠倒,有些人被翻转的家具和铜器砸伤,不过还是有三分之二的人挺过来了。”
桑轸感到脑子奇痛无比,他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试图发掘其他线索:“两条巨蛇还活着吗,陨石在哪里?”
“它们或许也被翻转了,不过比我们更深一些。”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身处地下,不知道有多深,孟仲燃和习凿岭一直在带人向上挖掘。”郦食其尽量找恰当的词汇描述他们的处境,“整座梁州城一个倒栽葱栽入地下,巨蛇和陨石或许也被‘栽’入地下……”
“不!”桑轸挣扎着起身,牵动骨折的肋骨,疼得嘶嘶倒抽凉气,坐倒在榻上。郦食其急忙扶住他:“城里还有清水,粮食足够吃三个月,冶铁的燃料和工具都在,凭这些,无论如何也能支撑到重见天日的时候。你是梁州城的主心骨,切不可出任何差错!”
桑轸渐渐冷静下来,确认道:“所有人的心脏挪了位置?”
“是的,就连马、牛等牲畜,也是心脏从左胸挪到右胸!”
(刘贺和张怡舞看到这段记载,急忙摸摸自己的心跳,还好,尚在左边。)
桑轸想了想:“这和天像异变有关吗?”
“不知道,根据现在掌握的情报,大地好像一面看不见的镜子,我们从地面上‘倒映’到地下,相应的,所有人也如同镜中影像,完全颠倒!”
“这是陨石做出来的吗?”
“不知道……”郦食其心里却知道与陨石脱不了干系。
“究竟什么东西在和我们作对?为什么针对梁州城,仅仅因为我们试图研究那该死的陨石吗?”桑轸剧烈地咳嗽,血沫从他口中喷出,他稍缓得一缓,苦笑道:“真对不起,把你牵扯进来。”
“不,我是汉王的使臣,惟愿探察一切对汉家有利或不利的讯息。”郦食其突然懊恼地道,“如果我能下决心,早些带你去面见汉王,或许能躲过这场无妄之灾。”
桑轸张开被殷红浸染的牙齿:“灾难是躲不过的,只能迎难而上。”
惊惶失措的梁州城军民选出以桑轸、屈凿岭、孟仲燃三人为首的武装团队,桑轸在众人面前发誓率领从这里挖出去。等他脸色铁青地回到居所,郦食其皱眉道:“铁匠铺、高炉已毁,如何打造挖山的工具?”
“就凭现有的工具,足够了。”桑轸目光灼灼地说。
郦食其从他目光中看到病态的自信和狂热,他明白,桑轸必须在惶恐无助的部下面前表现出慢慢自信,否则人心一垮,当真要葬身于无边的黑暗中。
桑轸为了鼓舞士气,开放粮仓让工匠头领任意领取,数名工匠早就饿急了眼,扑在粮食堆上,往麻袋、竹条筐里装粮食,若不是旁边有手持刀剑的士兵,只怕当时就要将黍麦塞进嘴里。郦食其望着火光之中蠕动的数个黑影,仿佛他们变成巨大的怪物,不禁轻轻吟唱:“硕鼠硕鼠,三岁贯汝,无食我黍……”
桑轸找到两位被囚禁的叔叔,想听听他们的见解,桑璜和桑退神叨叨地说这是神祉的报应。桑轸勃然变色:“你们忘了桑迟的下场吗?”
桑轸命令孟仲燃和屈凿岭杀死二人,郦食其看到孟仲燃和屈凿岭百般不情愿,可还是用铁锤敲碎两人的脑袋,献上投名状。
郦食其隐隐明白,发放粮食是施恩,接下来该立威了。桑轸是在杀一儆百,若有妄议梁州城颠倒之事的,纵然是亲叔叔也定斩不赦。他越想越是脸上发黑——若是当时听从桑璜的建议,举城迁徙,说不定阴差阳错躲过这一场变故。可现在,已经没人敢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