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褚后的心事,阿滋如何不晓?只是,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劝慰罢了。
“今早儿,奴婢听小同说,昨儿顺郡王出宫后,在宫门外又哭又笑,还冲着凤翎宫嗑头呢?”
褚后眼波一闪,随即叹道:“他也是不容易。虽说不是个有本事有决断的,可好歹人品不赖。那些赏赐,交到他手上,总比交到旁的硕鼠手里强百倍。”
“这下可好了,灾民们也不用发愁再遭受那饥寒交迫之苦了。这都有赖娘娘的恩典呢!”阿滋感慨道。
这不过是句寻常的奉承话,岂料,褚后却冷冷一哼,“原本西魏是东洲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富足之邦,百姓累世都不曾见过灾荒。如今,陛下当政不过十年,便是外忧内患相迭而起,将祖宗的家业败坏成这样,哼哼,本宫看他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阿滋见褚后越说声音越大,赶紧阻拦,“娘娘低点儿声!到底。。。。。。还是谨慎点儿好。。。。。。”这些话,四下无人时,说说也就罢了。虽说凤翎宫里的宫人都经褚后精挑细选过,可谁也不敢十足保证个个都是可信的。
褚后沉默了。
阿滋捧过一本册子,道:“娘娘,这册子上所记都是您的私库所有。其中打了朱记的便是这次捐出去的,皆是金银宝石玉件瓷器等物件,剩下的,便是字画书册,以及各色布料和药材。”
后没有接那册子,只就着阿滋的手,久久凝视着封面。
半晌,她方淡淡道:“本宫终究还是不能免俗,没舍得将字画书册捐出去。。。。。。”
阿滋接过话,劝道:“这些个字画书册,都是老太爷老夫人给娘娘备的陪嫁,是褚家多少年的积累,不是名家之作,便是孤本绝版,谁能舍得?娘娘也莫要大方得过头了。”
她见褚后面露戚色,赶紧转移话题,“还有好些布料,绫罗绸缎,各色花式,共有四五百匹呢!请娘娘示下。”
褚后眉梢一挑,忽问:“昨儿在那儿,你瞧着胡桂花与魏云裳,脸色如何?”
阿滋偏过头,略略一想,“噗嗤”笑了,“真真滑稽!那胡桂花左眼写着‘贪’,右眼写着‘馋’,额头上写着‘恨’,两个嘴角都快撇到耳根上去了!至于魏云裳,虽说略略好看一丝,可也不过是将口水擦干净了而已。”
后被这促狭的话给逗乐了,笑了一会儿,方道:“既然他们那么惦念本宫的私库,那也不好叫他们白惦念一回——”
“就那些个布料药材罢!将来,等我闭了眼,就由着他们疯抢了去。”她一想到来日这些人兴致冲冲地闯进私库,打开箱子,却发现其中层层叠叠的各种珍贵布料都已老朽脆败,稀有药材也因年久而失去药性,有如粉渣,必然个个面色如鸡,不由心下痛快非凡,当即“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褚后突然又不笑了。阿滋定睛一看,褚后眼中竟有隐隐泪光。
她吓着了,急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那里不舒服么?”
良久,褚后方轻轻摇头,忍泪道:“没什么,忆起一桩旧事罢了。”
阿滋瞧着褚后情绪甚是低落,不敢多问,便静静地侍候她梳洗。
用过简单的膳食,褚后倚在软榻上,手中握着卷诗册,懒洋洋地读诗。
日光自雪白的窗纸透过,在地面上投下一块一块浅浅的浮影。炭盆的烟气袅袅依依,在浮影间如梦似幻地游荡着,渐渐淡薄,渐渐消融,渐渐化作不可见的微尘,渐渐归于湮灭。
书页上的字一个接一个地扭了形状,变得模糊。
褚后手一歪,书册落在榻上。
褚后觉得很伤心。
她只是觉得伤心,伤心地肝胆催裂,伤心得了无生意,却不知道为什么而伤心。
她觉得双眼哭得又热又痛,怎么努力都睁不开,只得将头埋入被人,不欲见人,不欲人见。
她想,就这么伤心地睡死过去罢,反正也没人在意自己。
可是,忽然,有什么在扯动被角。轻轻的,怯怯的,像只小耗子。
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应该晓得这是谁,然而,不知怎地,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谁。
她悄悄探出手,沿着被角,然后猛地一把抓住——一一只小小的手。
“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