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移植后它只活了差不多半年,甚至没能撑到下一个春天到来,便死在了初冬。光秃秃的一棵枯树留在住人的院子里着实不像样,到了第二年富岳只好把它重新起出来,又在原地挖了个小水池,换个心情养起了锦鲤。
这天晚上在池边站着一言不发的富岳,让鼬感觉到些许的异样。明明极具观赏性的锦鲤就在富岳脚边,他却没有低头看,反而仰起了头,那姿态仿佛在隔空欣赏夜樱。
片刻后,富岳回头看了过来,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却更显得莫测难分。
鼬心中一紧。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那棵樱花便长在院子里了,甚至它还曾见证了我的父辈们的一生,可惜没能见证你和我的。”富岳对着长子,如此这般地说道,“其实它本可以活下来的。”
稍稍一顿,富岳又说,“鼬,你明白吗?”
“……”鼬觉得富岳应该是在暗示宇智波与木叶,于是低声回答,“是,我明白的。”
他迎着父亲的目光,静静看了回去。夜色深沉间,鼬隐约看到父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似乎在无声地说“不,你不明白”。
鼬看不真切,正考虑着要不要走近些再看,廊檐下亮起了灯光。美琴手还按在开关上,光影温柔地笑着对父子俩说:“还不进来?”
不等鼬借光看清,富岳已经收敛了神情,转身走向了妻子:“嗨以嗨以,这就来。”
美琴又转向鼬:“别愣着,快去睡觉吧。”
“……是。”鼬快步走进灯光下,同母亲道了晚安,转身走向卧室。
一开门没看到佐助,鼬动作稍作停滞,这才想起来佐助已经搬去了隔壁房间。以前佐助一直跟鼬睡在一个房间,直到这天正式入学。他自以为入了学就该做到完全独立,于是主动搬去隔壁自己睡了。
鼬站在走廊,扭头看了看隔壁。障子门上乌黑一片,想来房间的新主人已经关了灯睡着了。
他没去打扰佐助,在心里说了句晚安,便走进房间的黑暗里,转身掩上房门,额头轻轻抵在门扇上,长长叹了口气。
鼬一整晚没睡好。
他也有睡着,但一闭上眼睛,就开始做些浅短的梦。
眼前的黑暗里一会儿出现熊熊燃烧的篝火,一会儿出现静静流泻的月光。
一会儿他瞧见止水对他轻松地笑,说着:“我不后悔。”
一会儿他又看到父亲面容平静,问着:“你明白吗?”
而他做不出回应。
他曾跟止水说,自己可以为他分担压力。可当止水和父亲都向他坦白时,他却发现自己距离“承担”,还差得远。
——如果不做忍者,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这是他最初的队友留给他的问题。当时他想象着自己受限的未来,没能给出答案。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在窗缝漏进的细碎晨光里,再次想起这个问题的鼬,依然觉得前路狭窄昏暗,可供他选择的选项根本没有几个。
一片茫然间他意识到,自己仍然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他如何去选,除非能够抛开出身,抛开姓氏,抛开一切,才能轻松起来吧。
这样的想法压在他身上,十分沉重,连呼吸都要骤停了。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无力感涌上心头,鼬挣扎着爬起来,匆忙换好衣服就往外面跑去。
想闻一闻猫薄荷的味道。
原本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但当他踩上波风宅东侧院墙的墙头,看到院中草地一片绿间突兀点缀的一点红,突然反应过来,比起猫薄荷,他更想闻的,其实是草莓的味道。
西侧篱笆外的那棵树,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院子里。鼬隐约记起,他第一次被母亲带来波风宅的时候,它还是一棵不知名的小树,只比篱笆高一点。
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主人特意浇水施肥的照料,它依旧顽强茁壮地自行生长着,如今已经长得跟院子里的二层小楼一样高了,到了正午时分,能在太阳下结出浓密得化不开的阴影。
此时天色虽亮,但太阳并没有升起,树下当然也没有阴影。只是霜与晨露并起,院中依旧翠绿的枝叶和草坪仿佛笼上了一抹湿漉漉的水汽。
这个时间段本该出现在卡卡西家里的雫,背对着鼬,侧躺在树下。一群赶早——也可能是昨晚就没走——来嗑猫薄荷的猫大爷们围着她,时不时把她的头发当玩具,探爪拨弄几下。而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现她闭着眼睛,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正在沉睡中。
初秋的早晨凉风一吹,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能冒出一层鸡皮疙瘩。而雫居然还穿着昨天白天的单薄衣服,就这么躺在满是露水的草坪上,毫无防备。
鼬蹲下去,先把压着她的头发当毯子用的橘胖抱去一边,然后喊她一声:“前辈……?”
雫没有应答。
她肯定也感受到了凉意,脸颊和嘴唇微微发白,鼬手落在她手臂上,掌心被冰了一下。要不是她皱在一起的眉头还时不时动一动,是个人都会以为她已经嗝屁了。
鼬轻轻推了推她,突然听到她怀里传出一个规律而低沉的机械音:“tiktock、tiktock……”
是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
他循声看过去,就见她怀里抱着一个闹钟,做成猫滚毛线球的憨态造型,属于卡哇伊的风格,是她一直摆在床头的那个。
鼬越发觉得奇怪,一边抬高音量喊着雫的名字,一边伸手想去拍她脸:“小雫前——”
他突然被雫抓住了手腕。
鼬动作一停。
她手心也很凉。
这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抓着他手腕的雫并没有醒过来,仿佛刚刚这一下只是她在睡梦中的条件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