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傍晚,天色暗得早,时晚舟刚吃过晚饭,黑暗便如雾气般弥漫整个皇城,唯有甬道上的宫灯,还散发着微弱的黄光。一般到了晚上,时晚舟都会去小厨房转转,指挥香芹领着宫人们为第二日的吃食做准备,就当消食了。
没想到今天,长乐宫宫门都准备落钥了,乾清宫的周公公却带着人搬来一个大缸,说是皇上有赏。时晚舟一瞧,缸中有几条圆滚滚背黑腹白的肥鱼,细看,鱼嘴中似乎还有大板牙,长得颇为别致。
皇帝深更半夜送鱼过来,真把她当御膳房编制员工了?
也不知是想清蒸还是红烧……
时晚舟猛地摇摇头,甩掉自己高度疑似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念头,望向周公公,等他道明来意。
周勇满面堆笑,挤出一脸褶子,讨好道:“丽妃娘娘,这是皇上为您寻来的稀罕物件儿——肺鱼,十分逗趣。皇上特意吩咐奴才给丽妃娘娘送来,供您观赏戏玩。”
说着,用手中拂尘轻轻戳了戳游得最靠近水面那条。肥鱼受了惊,腹中发出“咕咕咕”的响声,肚子倏地膨胀变大,像个球一般浮在水面。
有没有搞错?是河豚啊!
河豚在原主的悲惨一生中,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时晚舟万万没想到,会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被皇帝当宠物一样送了过来。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面上神色便不由古怪起来,周勇偷偷瞥见了,还以为丽妃是喜欢这稀罕物,太过惊喜交加,笑眯眯地接了香芹隐蔽递过来的赏赐,开心告辞。
原本的盛小春,就是在宫中筹办祭典时,借父亲盛启正运输检查食材的职务之便,将河豚混入了普通鱼肉中间,让太后误食后中毒而亡。这事办得极其无脑,姑且不论盛小春毒杀太后有多恩将仇报,单说她挑自己父亲负责的祭典下手,就愚不可及。
时晚舟一直以为盛小春的河豚是女主角不知从哪儿寻来的,没想到竟然在女主角还未到来之前,就已经被送到了自己面前。她一时也想不到妥善的方法处置皇帝这莫名其妙的赏赐,便让香芹将河豚弄到桂树下的小池塘中,精细养着。小宫女们,一会儿找鱼食,一会儿找水草,那架势恨不得把这几条河豚给供起来。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大家忙活,只觉得荒唐。
盛小春唯一聪明了一回,大概就是将河豚当毒药用。
河豚剧毒,富集于内脏、血液、眼睛、皮肤之中,是海中的有毒细菌通过食物链一层一层囤积在体内,河豚自己不会中毒,但对啖其肉饮其血的人,却一个都不会放过,这大概也是河豚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人类复仇。
而且河豚毒素作用于神经,不会让你肠穿腹烂,误食的人甚至不会感觉疼,只会觉得麻木。嘴麻手麻全身麻,不能吞咽也不能呼吸,直到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后,生命才会结束。最关键是,河豚毒不仅无色无味,沾满河豚毒的肉还格外鲜美。盛小春出阁前毕竟常跟着其父研究吃食,或许就见识过河豚的威力,才会想到用这种法子。
今人不识河豚这层特性,单凭河豚受惊时的反应有趣,就把它当宠物养。大概是认为河豚能鼓那么大,肺活量应该很好,还取了个“肺鱼”的名字。其实河豚动作虽灵活,但游得并不快,很容易被当作猎物,所以一遇惊它才猛地吞下大量水或空气,让身体胀起来,不仅能恐吓对方,也能让天敌无从下口。
想当年,时晚舟在没被工具人系统绑定以前,还在r国吃过几次河豚。
都是萝卜丝、青葱和橘醋汁凉拌的河豚皮作前菜,薄如蝉翼的河豚肉刺身直接吃,肉质紧密,回味甘甜。只是处理河豚没那么容易,须得将有毒的内脏、眼睛、皮肤都毫厘不差的剥离,不让毒素污染到鱼肉,十分考功夫。时晚舟曾向有执业资质的大师学习过,但碍于行程繁忙,也只学了个大概,并没有时间潜心练习,更别说考取资质了。
如今这河豚成了御赐之物,养死了也许都得被问罪,更别提宰来吃了。再说,也不知道等女主角出现以后,这河豚还会不会派上用场,也只能先在宫中养着。
别的妃子养猫养鸟都有,到时晚舟这儿就成了养鱼,养的还是河豚,也是世事难料。
…
这天夜里,时晚舟梦见了云谏。
梦中那个她无比熟悉的身影,就定定站在她眼前,微笑着望向她。但无论她如何向云谏走近,始终不能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时晚舟醒来时,眼角似乎还有水痕,她抬手抚去,默默起身。
擅察言观色的宫人们,都觉得今日长乐宫中气氛有些不同。
往日笑盈盈的丽妃娘娘,今日晨起后便闷闷的,默不作声任香芹帮她梳妆。大家都暗暗使眼色,不知道主子怎么了,也不像平日里还会跟见到的宫人们点点头,甚至说句早安,给人的感觉就像……就像宫中其他主子一样。
直到她穿着常服,一头钻进了小厨房,宫人们才长舒一口气:确认了,还是咱们那个爱琢磨吃食的丽妃娘娘!
只是,不当值的宫人们,还是不约而同的悄悄聚在小厨房外,也不知是期待主子今天又想出了什么新点子,还是要确定主子的状态是否恢复正常。
只见丽妃拿出一罐密封许久的大瓷瓶,揭开盖子,从里面夹出了数块黑灰色的豆腐块。瞬间,像有人在这里打翻了恭桶,一股难言的臭味扩散开来,就连小厨房外的宫人都闻到了,大家带着惊恐,一哄而散,生怕被主子逮住,用这臭东西搞事情。
时晚舟则满意地看着发酵好的臭豆腐,味道醇厚,提神醒脑。以前云谏一点都闻不得这个味道,几次两人乔装打扮去逛街,她拖着云谏尝试臭豆腐,都被无情地拒绝了。
如今……她只身一人在这深宫之中,总没有人能阻止她吃这称霸华国的经典小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