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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灯照雪

少年毕竟刚刚入道, 身子骨比起正统修仙者来说弱了很多,重伤加上中毒,就算他用了灵丹妙药调养, 他也在床榻上昏迷了三天。

倒是萧珩皮实,服了丹药后没多久就能下地了,来转过一圈, 还稍带了不少风味小吃。他在门前探头探脑, 笑道:“殷兄弟醒了么?”

“快了。”谢衍手执一卷书, 扫了一眼药的火候, 答道。

谢衍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性子。

至少他从未想过, 会操心一个刚刚练气的小家伙。虽说只是随意抓几把对症的草药, 加些水烹制而已, 但也算是破例了。

他年纪轻轻修为便至大乘后期,渡劫近在咫尺,一路顺风顺水,是天之骄子的命。如此绝尘, 他自然很有些傲气, 有些前辈不太看得惯他,批他“目下无尘”,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不放在心上。

要传道受业, 他就有教无类, 桃李满门。

欲复兴儒道,那他便将学说传遍世间, 教自己的名声无人不晓。

偌大天下, 他只做自己。

起初, 他并不想带一个小拖油瓶。但兴许是被道祖说的意动, 兴许是被他出众的天资吸引,又或是当真有了眼缘,他心里有了成算。

炉火渐熄,雪光与月光从窗户落入室内,摇曳一地素白。执着烛台的先生披着长衣走到床前,长发落在肩头背上,显出他清隽的身姿。

“既是醒了,便起来吧。”谢衍淡淡地道:“你身体里还有余毒,若是不想留后遗症,就把药喝了。”

少年睫毛轻颤,知道瞒不下去了。他从高床软枕中直起身,发觉自己身上的衣物都被换过,布料质地不似任何俗世织物,轻柔贴身。他骤然烧红了脸颊,半点也不敢看谢衍,一双盈盈生光的眼睛却比星辰还要明亮。

到底是孩子。谢衍一笑,只是把烛台放在桌上,道:“睡傻了?”

他怕小孩睡不好,特意把灯拿得远些读书,看完一册,他心里想着他大概也要醒了,才折回看他情况。

“先生救我,无以为报,此生愿为奉先生为主,为先生鞍前马后。”少年眼一闭,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大声道。

他爱恨分明,如此这般,是认定了谢衍,就算是被赶也不肯走了。

“不必。”谢衍把药碗端起,用手背试了试壁上的温度,然后递给他。“我又不缺伺候的人。”

他说的很淡漠。

他若是流连那种前呼后拥,美婢如云的生活,早年大可以不离家寻仙。而如今,当年的谢家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他回首望去,却也只是过眼烟云。而他身为大乘修士,若是随意投效一个宗门,都会被奉为座上宾。

他的确是不缺,也不需要一个伺候的人的。

少年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像是美丽的珠宝敛去了光华。平心而论,少年有一张美丽的脸,眉眼风流如画,鼻梁高挺,唇柔和带笑,可以想象他长大后会是怎样极盛容貌。

平日里,他总是蹙着眉,带着一股锋锐的戾气,此时在谢衍面前,却是舒展眉眼,如雨后初晴,真挚而热烈。

而最终打动谢衍的,就是这颗赤子之心。

谢衍看着他喝药,见他喝的急,还顺手拍了拍他的背。

少年咳的更厉害,双手端着碗,药苦得很,他被热气一熏,除却先生,他从未被这么温柔地对待过,又觉得这么多年的委屈与不平涌上心头,全在先生面前无所遁形,但他哭不出来,也一句说不出口,只是脊背轻颤,身量却如生机勃勃的新柳。

谢衍却想起少年脊背上的新旧伤痕,仿佛在诉说他曾经的日子,于是心里更为怜爱,从碟上取了块早晨萧珩送来的蜜饯,“苦不苦?吃一块甜甜嘴。”

“……不苦,在先生身边,是我这一生最高兴的日子。”他语气带着些哽咽,说的却不止是一块蜜饯。

“吃吧。”谢衍也知他受尽了世事磋磨,才有如今的毅力。他欣赏这种苦难里生长出的执着与坚韧,更明白尸山血海滚过,却保有这颗赤子之心是多不容易的事情。

少年嚼起蜜饯来像是只小仓鼠,腮帮子鼓鼓的,煞是可爱。

“既然你执着至此,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谢衍自床边站起,负手而立,长衣逶地。他却看着比雪更胜三分的月色,道:“你欲拜我为师,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修仙所求为何?”

“我……”

“不必急着回答,我给你三天时间。”谢衍道:“必须发自本心,我会根据你的答案做出判断。”

这个问题,说来容易,世上大多数人都能给出五花八门的答案。

但是,最难的是了解自己。

谢衍见他沉思,又是浅浅一笑,道:“你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明日可以外头走一走,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要什么,有了答案再来找我,记住,你只有三次机会。”

“若我未曾给出先生满意的答案呢?”

“那么,你可以从我这里毕业了。”谢衍的声音缥缈,却犹如一捧雪水,浇透了他的理智,却教他心里烧起了一片火。

修仙是为了什么?

是长生不老?还是横绝天下?亦或是访仙途,踏天门?

少年初初入道,对修真界一无所知。他所理解的仙人,就是像谢先生这般,来去潇洒,如皑皑山巅雪,飘飘松间鹤。

“求仙问道,无非是为了成为仙人,这是所有修士的最终目标。”

长生不死,无拘无束,应当是天下一等一的逍遥客。

他想成为这样的人。

他浮想联翩,心生向往,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于是他敲开谢衍的门,恭恭敬敬地道:“学生以为,修仙是为求道升仙,唯有登天门,才是我等的至高梦想。”

谢衍没说话,他也不敢抬头,只是垂手而立。

不多时,他听到先生清清冷冷地说道:“不对,回去再想。”

少年错愕抬头,却见谢衍转过身,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如春风拂面,却显得孤高无尘,淡漠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