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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灯照雪

“那是别人的答案,不是你的。”

玄衣少年不知自己是怎么踏出谢先生的小院的,雪后初霁,城中仍是风平浪静,仿佛前阵子先遣队的全军覆没并未带来任何影响。但他能够捕捉到平静背后的不安。

城东的大娘在卖胡饼,见到他浑浑噩噩,于是招呼他:“小七,你家先生可是又嘱咐你出来买东西了?快些跑,王二那边有些新鲜玩意,去晚了就没了。”说罢又塞了他一块胡饼,慈爱地道:“孩子还没吃饭吧,吃些饼,大娘请你。”

少年也没有推拒,点头致谢,心里微微一热。

他来边城数月,在大街小巷里与人打交道,倒是也感到了些许温暖。边城民风粗放,抬头不见低头见,家家都知道那新搬来的好看书生,带着一个漂亮的少年人,平日他出来帮先生采买时,还有大胆子的姑娘来与他搭讪。

从前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他低头,把在他脚边打转的野猫抱起来,喂了一口肉干,自言自语道:“大黄,你说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只是想修仙,摆脱他原来的生活,而如今他凭借自己已经能够立足,却依旧还想修仙,若不是为了求长生,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城防兵的地界。萧珩正在轮值,见他来了,便与值守的士兵打了声招呼,大笑道:“我兄弟来了。”然后与他勾肩搭背,喜不自胜地道:“你可算是醒了,身体怎么样,萧大哥请你去吃好东西。”俨然是要开溜了。

“还行。”少年随意点点头,都是过命的交情了,说什么都显得生疏。他也没藏着掖着,眉眼间带着沉思之色。

萧珩是个心思灵敏的,只是笑道:“怎么,谢先生又给你布置作业了?”

“谢先生的确给我出了个难题。”他道:“他问我,修仙所求为何。”

“那可多了。”萧珩知道他有仙缘,却不羡慕,领着他在城下走走停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修仙好啊,你瞧谢先生那一剑,嚯,整个蛮人军都没了,教人心里出了一口恶气。”

“若你有朝一日去修仙,你想要什么?”

“我?”萧珩挠了挠脸,却出奇地正经,说道:“我不会去修仙。”

“为什么?”

“我这种酒色美色俱沾的人,六根不净啊。”萧珩大笑:“修仙条条框框太多了,不自由,不如当个凡人,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多好。”

少年驻足,若有所思。

“殷老弟,我与你是同一类人。”萧珩抱着臂,斜倚在城墙边。阴影笼罩住他,只余下一双鹰目在发亮。他看着少年,笃定道:“你现在手上攥着一个机会,看见了向上的阶梯,你会不顾一切地向上爬。”

“这世上,靠别人是没有用的,我们唯有靠自己,才能闯出一片天地。”

“诚然。”他们于阑珊处看向远处的热闹集市,只觉得很远,格格不入。但他为这阵烟火气触动,于是道:“我想得到力量,至高无上的力量。”

他似乎得到了答案。

他坚信这一次一定没问题,于是郑重地叩开了谢先生的门,道:“我想拥有力量,保护自己,也能够保护世人。”

少年神色奕奕,愿望却质朴纯真。

推己及人,能够共情,也有着慈悲之心。以天下为己任,他这句话说的漂亮,作为修仙的初心,其实已经合格了。

谢衍喜欢这个答案,但是他看着少年的眼睛,良久没有说话。

“这不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谢衍洞悉一切,辨别他所说是真是假并不困难,即使少年坚信这一点,他也看出了违和。他还未看透自己的心。

“可是先生……”少年猛然一怔,焦急道。

“你只剩下一次机会。”谢衍公正无私,并不会打破自己的规则,若是他未曾答出,他会干脆利落地放弃收他为徒。“好好想想再来找我吧。”

这便是不见的意思。

若是他再答错,以先生之决绝,恐怕会直接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从此斩断尘缘。

就算他今后再另寻他法踏上仙途,先生也会避而不见。

少年的脑海里嗡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门关上了。

谢先生的态度越发捉摸不透。会不会是因为他两次答错,先生失望,于是不想见他?

少年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垂首立于他的门外。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小雪纷纷,只是在一墙之隔静静地伫立。

他在想,为什么他第二个答案错了。

他的确想要得到力量,从他在战场时苏醒,这股本能就刻在他的血液里。于是他锻炼着自己,拼尽一切去谋生,只要有机会,他就要去试一试。

所以他挑灯读书,识字明理,开阔视野。

所以他追着谢先生走过了大半个中洲。

他想要当人上之人,从此不再被践踏至泥地里,而是拥有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光是想起他的过去,他就会咬紧牙关,酸苦的饼,泥水,牲畜的生肉,他什么都能吃,刀枪剑戟,敌军的羞辱,流民的欺压,在他身上留下疤痕的同时,也给他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渴望力量。

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强横的力量。

“……问题出在保护别人吗?”他自言自语着,浑然不知细雪已经覆盖了他的肩头,染白了他的黑发。他仿佛陷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里,外界的一切都不知晓,只是回溯自己的内心。“我想要保护谁?”

他心里的确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但他少有朋友,与人交集不深,就算一时会被他人触动,却从不会放下戒备,待之以诚。所以,萧珩就让他觉得特别。

但是说保护朋友,他又觉得隐隐不对。他与萧珩的交情,与保护毫无干系。

“是谁?”他脑海里浮现出的轮廓,却教他哑然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