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个晴日。
祖媞昨晚睡得不错,养足了精气神,原打算上午便去女娲仙阵中取南星妖身,但用过早饭,霜和却从山下将千里迢迢来丰沮玉门寻她禀事的殷临给迎了上来,取南星妖身的事便只得往后挪了。
不可避免的是,一上山,祖媞转世时每一世都跟在她身旁的殷临便见到了寂子叙。
殷临见到寂子叙,震惊之余,挽起袖子就要揍人,寂子叙看到他也有点吃惊,但面对殷临的长剑来袭,却没有动,不像是要抵抗。大家都有点蒙,幸好祖媞出来,抬手止住了殷临的攻势,让殷临屋中同她说话。寂子叙望着祖媞的背影,向前走了两步。殷临从他身边经过,沉着脸冷哼了一声。寂子叙怔了怔,垂眸敛住了目中情绪,停下了脚步。
蓇蓉机灵地转了转眸子,自从昨晚踏入这精舍见到寂子叙,她便感到他同尊上之间不简单。
照理说,二人既是旧相识,认出彼此后自然该寒暄个几句。寂子叙在认出尊上后的震动和惊喜不似作伪,但尊上对寂子叙却着实冷淡。
蓇蓉和天步被分到了一间房。天步也察觉出了祖媞和寂子叙之间有故事。两人叨叨了半晚上,但也没叨出个什么。巧的是次日殷临便来了。两人一致觉得祖媞和寂子叙之间的事儿殷临这个姑媱大总管指定知道,因此待殷临禀完事后,便将他拉去了后山。
后山幽静,是个鬼鬼祟祟谈事情的好地方。天步化出一张茶席,一边煮茶一边给蓇蓉使眼色。
蓇蓉还是有点怕殷临,吞吞吐吐说完了找他来这儿的意图,本以为就算不被骂,也不可能那么容易从殷临口中得到她们想要的信息。但也许殷临是太讨厌寂子叙了。而讨厌一个人的时候,的确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和他人分享他的讨厌事迹。
“尊上在凡世轮回历劫的第十六世,遇上的那个劫数便是寂子叙,那一世尊上亲手将寂子叙教养长大,最后他却背叛了她。”殷临回二人道,“两人之间的纠葛有些复杂。”
蓇蓉心颤颤问:“他们之间的纠葛,包括情感纠葛吗?”
殷临沉默了一下:“若我说不包括,你们信吗?”
蓇蓉和天步面面相觑,震惊得不能自已,特别是天步,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传声镜,也好立刻打开给她家殿下听一听。
殷临却很是淡然:“她那世原本便是去凡世历情劫的,同人没有感情纠葛,又历什么情劫呢?”喝了一口茶,继续,“不过不是尊上对寂子叙有什么,是寂子叙。他父母死后,尊上将他接到雨潇峰亲自照料,将他从泥沼中拉了出来,又处处周全,待他极好,因此他爱上了尊上。哦,彼时尊上道号红玉,是以他唤尊上一声玉师叔。”
蓇蓉其实是个很保守的神,保守的蓇蓉被惊呆了,发出了一个灵魂疑问:“……尊上既是寂子叙的师叔,寂子叙他爱上自己的师叔岂不是罔顾伦常,况且两人年岁也并不相当啊!”
殷临并不觉得这是问题:“尊上那时候是比寂子叙大了近两百岁,可彼处凡世也是个修仙之境,相差个两百岁在外貌上也看不出来,”他说得像是很理解寂子叙,“彼时尊上是个备受推崇的天才剑仙,在修仙界颇有声望,加之又长得那个模样,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想亲近她,可她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中,独对寂子叙爱护有加……寂子叙想要把持住不动心,可能也很难吧。”
天步听到这里,为自家殿下捏了一把汗。受《雪满金弩》这本书的影响,她近来也觉自家殿下可能是对祖媞神有点心思不纯。此时听殷临说起寂子叙同祖媞神的情缘过往,立刻为自家殿下感到担心:“那……祖媞神可知寂子叙对她有情?她对此又是何种态度呢?”难为她已经这么着急了,问问题竟仍不失条理并立刻问到了点子上。
“尊上吗?”殷临喝完了茶,将杯子放在案上,轻飘飘道,“自然是拒绝了寂子叙。”殷临笑了笑,“之前的十五世轮回,并未让她懂得男女之情究竟为何,因此察觉到寂子叙的情意后,她觉得很荒唐。”殷临主观感情色彩相当浓厚地补充,“很遗憾,她没有因此而厌恶或者疏远寂子叙,只以为他是少年失怙,鲜有人以善意待他,而自己是待他最好的人,故而他将对亲人之情移情到了自己身上。”
殷临回忆当年,怪自己记性太好,三万三千年前的事,竟仍历历可数。
那一世祖媞于昊天门中独掌一峰,为使她专注修炼,门主选了几个外门弟子做她的侍从,照顾她的衣食起居。殷临便是那八个外门弟子中的一个,从祖媞九岁起便跟着她住在雨潇峰中,是她最信任的侍从。
殷临记得,寂子叙是在他二十四岁生辰那夜,借着醉酒之名向祖媞诉说了情意,祖媞被吓了一大跳,很惊讶,觉得寂子叙不像话,但更多的是想不通。
彼时殷临已做到了雨潇峰八侍从之首,说他是雨潇峰的总管也使得,因他嘴严,办差牢靠,因此遇到修行之外的事,无论大事小事,祖媞都会找他商量。
那时候祖媞还是很偏袒寂子叙的,闭关三天,给寂子叙想出了个理由,说他如此,多半是因单独同她住在雨潇峰中,没怎么同旁的女子相处过,让他离开雨潇峰他应该就会好了。不过他年纪就这么点儿,让他去哪儿呢?就算使他重返他父母曾在的沐阳峰,她也不放心。以他目前的修为,旁人欺负了他,他甚至还不了手,因此她打算尽快找到解开他体内妖力封印的法子,助他突破,待他能打过大部分门中弟子,再让他回沐阳峰多和同龄的师姐妹们相处相处。
祖媞语重心长地同殷临说完这个打算,又让他私下里也帮她寻一寻那些有关妖力封印的古老典册。
在殷临看来,彼时祖媞虽对寂子叙无男女之意,但该为他想的都想了,该为他做的也都在做。可寂子叙却多少有些不知好歹,就因为祖媞拒绝了他,那一阵一直有些闹别扭——明明学艺不精、出山危险,却偏要跟着师兄师姐们出山历练,岂不就是同祖媞闹别扭?
祖媞也察觉到了寂子叙心情不好,允了他出山游历,但终归放心不下,几乎将雨潇峰半峰法宝都装进了他的随行锦囊。可最终寂子叙还是出事了。
蓇蓉听到这里,立刻感到很嫉妒,粉拳砸在案几上:“这个寂子叙!尊上对他这么好,他还有什么不知足?我那时候出山游历,尊上可没有将姑媱的半山法宝都装给我!”
殷临默了一默。他还是比较知道怎么安抚蓇蓉,顿了一下道:“哦,不是尊上不宠你,主要是你没有寂子叙那么不懂事。你当年同霜和出山游历的时候,已经很厉害了,用不着姑媱的法宝。”
蓇蓉哼哼了一声,果然不太生气了,不过眉毛仍没有舒展开,气愤道:“那……照你所说,尊上对寂子叙是极好极好的,而寂子叙又很喜欢尊上,那为什么他之后会背叛尊上呢?我想不通。”
“为什么?”殷临重新端起了茶杯,“可能因为人心是不足的,也是易变的吧。”
蓇蓉不明所以。
殷临讽刺地笑了笑:“当年他失踪后,尊上为寻他,将害他遇险的秘境捣了个底朝天。在旁人看来,尊上为他如此已很是重情,但寂子叙不满足,他觉尊上那样快便接受了他离世,之后的九十年也并未再寻过他,是根本不在意他。所以重回宗门后,他一直是怨恨尊上的。听说过由爱生恨吗?”殷临望向她们,眼中满含冷意,“以前没有能力,即便有恨也无可奈何,终于有了能力,当然要报复。况且,想要得到温芙,自然得向她那个视妹妹为掌珠的哥哥温宓表忠心,”他嗤笑道,“又有什么比毁了年少时的所爱更好的向温宓表忠心的法子呢?”
蓇蓉与天步齐齐愣住:“向温宓表忠心?什么意思?温宓……温芙,这两人又是谁?”
殷临淡淡:“寂子叙在秘境中出事后受了很重的伤,温芙是救了他的人,也是他后来喜欢上的人,那倒是个很纯真的姑娘,可她的哥哥温宓就……”
殷临顿了一下。
要说清那一世的事,便不可避免要提到温宓。但殷临其实很不想提起他。
他踏破洪荒走过旧神纪,又陪着祖媞前去凡世轮回了十七世,打过交道的人不知凡几,半妖温宓绝对是能排得上号的令他感到厌恶的人。
温宓和他的双生妹妹温芙皆非凡人,乃秘境中鱼妖与凡人结合产下的半妖。因此寂子叙将他们带回昊天门时,很仔细地隐藏了二人的身份。温宓与温芙皆是隽秀柔美的长相,兄妹俩足有七八分相似,但温宓要高挑些,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气质有几分邪佞。温芙则羸弱许多,因生来便带了心疾,病体纤薄,站在寂子叙身旁,就像一株柔弱无依、必须攀附扎根于地的巨木才能生存下去的菟丝子,很是惹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