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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自迷梦中清醒过来的谢冥得知瑟珈为了她竟灭了四境兽一族,并重伤了梦魔霄樽,银灰色的瞳眸里绽放出难言的光彩,顾不得穿鞋便向外跑去,欲寻瑟珈。

可当她踏出霄樽囚困她的寝殿来到殿外,漫天大雪中,却看到瑟珈并非一人,他面前还站着夕瞳。

夕瞳紧挨着瑟珈,瑟珈珍爱地握着她的手,面露担忧:“这里危险,你怎么来了?”

夕瞳微微摇头:“我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想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小焱她没事。”瑟珈一边这样回着夕瞳,一边摩挲着她的手指,微微皱眉,“怎么这么凉。”说着牵住夕瞳的手放在唇边呵了一口气,又替她拉了拉防雪的风帽。

彼时她与谢冥就藏身在殿外的圆柱后,因隔得不算远,瑟珈和夕瞳的言语行止尽入她们耳中眼中。

她偏头去看谢冥,见谢冥低垂了眼眸,扶着圆柱的手在轻轻颤抖。

瑟珈携着夕瞳走远了,谢冥失魂落魄地重回到了殿中。

她陪着谢冥在殿中坐了许久,或许是两个时辰,或许是三个。

天渐渐暗了,到了点灯时刻,谢冥终于回过了神,抬头看到她担忧的表情,愣了一下。“别担心,我没事。”她说。过了会儿,对她道,“其实那次见过你之后,我便已接受了他不再喜欢我也永远不可能喜欢我的事,今日……只是乍然听说他来这四境阵救我,让我一下子有些……不过幸好这惊喜很短暂,在我还未有实感时它便破灭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算很失望。

“我一直以为是他辨不清自己的感情,错把爱意当作亲情,今日才发现其实是我辨不清。他对我,的确只有亲情,会对霄樽震怒,也是因我是他的妹妹。他对夕瞳才是爱。”

少女看似平静地说着这些醒悟的话,那上挑的好看的眼尾却渐渐红了。但这一次,谢冥没有再流泪:“此前我一直不愿承认,就算他们说他以少和渊至宝求娶夕瞳,是用足了真心,我也不以为意,所谓至宝,不过身外物,我并不觉那有什么。可今日,我见到了他和夕瞳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才知他是真的爱她。

“因为爱是无法隐藏的。”

在谢冥说完这些话后,大殿安静了许久。

谢冥的这番自述太过沉重,她不知该回什么,最后也只能再问一句三月前她便问过谢冥的话:“那你打算怎么办呢,阿冥?”

“这一切是该结束了。该彻底结束了。”良久,谢冥回她。

不久后,她听说谢冥离开了少和渊,也从水沼泽中退了学,之后便无所踪了。而瑟珈同夕瞳的婚事仿佛也不顺利,最后两人并未成婚。

直到若木之门重开前夕,她才再次见到谢冥。

是少绾将谢冥重带回了她面前。

美丽的如同蓝芙蓉一般的少女,仍是一身清隽孤冷,但神色中已没了厌世的靡丽,柔软的手搭在微隆的小腹上,在她惊异的目光中莞尔一笑:“为何会这样惊讶,阿玉,难道它们没有在你的预知梦中出现过吗?这是轮回之钥种入我身体时,天道借我这非仙非魔亦仙亦魔之体滋育出的两个孩子。它们是天之子,我死之时,它们便会降生。”

其时历史的车轮已行到了旧神纪之末,一个时代即将结束,另一个时代即将开启。当最后的日子临近,被天道选中的诸神魔需承负的天命也逐渐在她的预知梦中清晰。而吞下轮回之钥,诞下天命之子,以身化育冥司,便是火神谢冥需承负的天命。

明了了这使命,也接受了这命运的谢冥自此长住在了姑媱,以等待“最后之日”降临。

她,谢冥,少绾,她们都是会在“最后之日”离开这世间的人。因知晓在这世上时日无多,那几年连她都时不时怀旧,更不必提少绾和谢冥。但在那段可称为“命途最后时刻”的日子里,当回忆过去那些重要的人和事时,万年前曾是谢冥全部的瑟珈,却只在谢冥口中出现过一次。“若早知我与这世间的缘分不过须臾几万年,那时我便不会对他那么执着了。命途中的大半时光,我竟都选择了在执迷与痛苦中度过,如今想来不是觉得不可惜,当年,我该对自己好一点的。”谢冥这样说。说这话时,她们三人正在长生海旁的小亭中烹茶小休。

少绾懒洋洋靠着鹅项靠,散漫地问谢冥:“所以你是后悔了吗?”

谢冥撑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手中的瓷盏,默了片刻:“说不好,有时候觉得后悔,有时候又觉得不。”

听着两人言谈,她突然想起了一桩事,看向谢冥:“对了,你可知瑟珈其实并未和夕瞳成婚?”

谢冥愣了愣,愣过后神色却无太大变化,只轻声道了句:“这样吗,我不知道。”

听谢冥说她并不知此事,她有点吃惊,停下了碾茶的动作:“我听说托瑟珈之福,夕瞳离开了令之魔宫,摆脱了当令之魔君联姻工具的命运,得到了自由。但瑟珈没和她在一起。这些年瑟珈一直在找你。或许那时候他真的只是借夕瞳让你死心罢了,以为如此你便能认命做他的妹妹,一辈子以亲人的身份陪在他身旁。”

谢冥低垂着头,她看不太清她的表情。过了会儿,谢冥道:“即便他是这样想的,又如何呢?他有他的痛苦,我也有我的,不过这些痛苦在即将到来的命运面前,又算得上什么呢?”

有几只仙鹤来寻谢冥喂食,谢冥转过身去照顾仙鹤,将膝旁小竹篓里的鱼全喂给仙鹤后,她忽然道:“瑟珈是很害怕孤独的,害怕孤独的他到头来却仍是孤身一人,看来他这些年过得也不如何……”她停顿了许久,许久后,她低喃,“他当年,不该来登备山与我结缘的。”

她一直不懂谢冥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当年不识七情的她不懂,如今识得七情的她再回忆,亦不算明白。

说着“他当年不该来登备山与我结缘”这话的谢冥,彼时到底怀着何种心情呢?

关于谢冥的每一段回忆都带着迟来的沉痛。祖媞回想了许多,但在这爱欲之境的华美寝宫里,时间只过去了一瞬。数步外扶着殿柱而站的梦魔在揩净唇边血渍后察觉到她的走神,自以为寻到了时机,屈指成爪,蓦地攻来。

祖媞微惊,朝后急退数步。

方才体内的原初之光被惊动时,为打碎那人对她的封印,她费了不少力,此时魂体皆乏,正是需要休息时,然这梦魔没有眼色,不抓住机会逃匿不说,反倒要上前挑衅,那就只能先解决了他再说了。祖媞右手翻覆,原初之光所化的光鞭立时出现在她掌中,她握住鞭柄,微微抬手,正要挥动,殿门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沉重的铁木门轰然洞开,玄扇破空而来,与此同时,祖媞也将鞭子挥了出去。光鞭威能极大,霄樽骇然闪避,虽未被鞭子扫到,却仍被鞭风带得重重撞在了殿柱上,因此他未能躲过那疾驰而来的玄扇。玄扇扇端生出铁刺,以难以想象的冲力扎进他的皮肉,将他牢牢钉在了殿柱之上。

鲜血自口中喷出,霄樽费力地抬头,望向那破门之人。来人长身玉立站在殿门口,是个白衣青年,他并不认识。青年眉目沉冷,携着风雪踏入这殿中,云靴刚着地,便有冰凌自他足下蔓生。那些看上去便很冰冷坚硬的东西蔓生得极快,瞬间便将殿内的桌椅画屏尽皆覆盖住。霄樽一颤,心中顿时生起不祥的预感,可还未来得及惧怕,沿着殿柱一路攀上来的坚冰已裹住了他的身体,惊惧声被冻在嗓子口,他被封在了冰凌中。

祖媞看了一眼被封冻住的霄樽,收好光鞭,揉着额头眄向朝自己走近的青年,又偏头瞄了一眼身旁覆满冰凌的床榻,无奈轻叹:“我知他将我掳来这爱欲之境让你很生气,可小三郎,你将这里搞成这样,我怎么休息?”

青年一愣,顿住脚步:“你……都想起来了?”

祖媞点头。她本就疲累昏沉,头这么一晃,眼底蓦然一黑。青年急步上前,一把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自荒寂的黑甜中醒来时,祖媞听到了雪落的声音,簌簌的,夹杂在冷风时断时续的呜咽声里,显得很柔静。她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四根黑檀木亭柱。亭柱之外,落雪纷纷扬扬,似重明鸟的绒羽,飞舞在静谧的天地间,装点着这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呈露出一种失真的美。

静看着落雪,神思逐步回笼,祖媞很快想起了在她昏睡前他们所面临之事,也记起了她以为自己是谢冥时,在这不枯泉幻境里她和连宋发生的所有。她的耳尖慢慢红了。

也是在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半躺在连宋腿上,被背倚亭柱席地而坐的青年自身后拥在怀中。她竟是这样睡了许久,怪不得一点也不觉着冷。她喜欢他的怀抱,因此觉得安心,可忆起在第二个幻境中稀里糊涂的自己如何在他面前哭泣,又觉着难为情,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他,不由闭上了眼。

青年的手不知何时自她腰间移了上来,轻握住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她被迫仰头,与他垂落的目光相接。

“不是醒了吗,怎么又装睡?”他低声问。

她屏住呼吸,捉住他的手拿开,看向亭外的落雪:“你暂时不要和我说话。”

他不解:“为什么?”

耳尖的红意蔓生至双颊,她察觉到了,默默捂住了脸,很小声地说:“我现在觉得很丢脸,你不要看我。”

“什么丢脸?”他滞了一下,语声中流露出担忧,“怎么了,让我看看。”说着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非要看她不可,她拗不过,干脆破罐子破摔,放下挡脸的手,主动转身面向他:“我问你,小三郎。”为了掩饰赧然,她假装很沉着,“你那时候是不是看我糊里糊涂的很好骗,就故意骗我你是瑟珈,还故意惹我哭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