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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站在她身旁的悉洛率先反应过来:“是瑟珈。”

他们在当归山搞出的阵仗极大,瑟珈找到此处也是情理之中,可这又能如何呢?她遥望向静止在苍空中的光团,隐约辨出了其间瑟珈与谢冥的身影,她问悉洛:“瑟珈在同阿冥说什么?”

悉洛有洞见万里之能,当他使用此种神力时,万里开外之景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近在丈许。

“我弟弟,”悉洛仰望向天空,嗓音喑哑,“自小就害怕孤独。他远比他以为的更需要谢冥,自谢冥离开少和渊他再找不见她,他便疯了。我信守了对谢冥的承诺,即便知瑟珈因寻不见她而痛苦得自残,也不曾向他透露过半分她的行踪,以致瑟珈行尸走肉般在八荒寻觅了她数万年,到她将离世这一日才得以与她再相见。”他双眼通红,“我一直在亏欠瑟珈。”

这不算是对她提问的回答,但她也理解悉洛,知他会如此,必定是因再次看到瑟珈遭受痛苦,故而痛他所痛。

她试探着问:“瑟珈他……是在求阿冥留下吗?”

悉洛点头:“他在流泪。”他喃喃,“我上次见他流泪,还是他小时候被逐出神族时。”顿了几息,哑声继续,“他在向谢冥告悔,说他过去太过偏执,做了许多愚蠢的事,说自谢冥离开后,他没有一日不生活在痛悔中,他求谢冥留下,说她不能让他好不容易见到她,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她不知该说什么,静默了片刻,问悉洛:“那阿冥她动摇了吗?”

悉洛没有立刻回答她,过了会儿,转头看向她:“若谢冥动摇了,你会如何呢,祖媞?”

她怔住。

悉洛道:“少绾和谢冥让你做最后离开的那个人,因她们知你无七情六欲,不会因情懦弱,因情退缩,是必定能履行天道的人。她们是不是对你说过,若她们因懦弱而动摇,完成不了献祭,便请你杀了她们,务必使她们完成祭供?”他沉静道,“所以若谢冥动摇,你当杀了她。”

她茫然地看向悉洛:“少绾和阿冥是说过那话,可我相信她们不会……”

悉洛摇头,低声喟叹:“你不懂情,所以不知情之一物可使人坚韧,也可使人懦弱。许多事情,未到临头时刻,谁也说不准,她们正是因懂这一点,才会同你说那样的话。”话罢突然推了她一掌,那一掌凝着风雷之力,几乎使她踉跄,当她定住身形时,发现自己竟已在空中,仅与谢冥和瑟珈相隔百步。这样的距离,她能看清两人,也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雷歇风止,天地皆静,她听见谢冥对瑟珈说:“总要有人来做这件事的,若我选择了退缩,那又该由谁来做这献祭之人呢?瑟珈,由你来做吗?”

“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瑟珈回答。

瑟珈正好背对着她,因此她看不清瑟珈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雪竹似的高瘦的背影。那背影有些颓唐。

“让我来吧,小焱。”瑟珈的语声不算激烈,甚至可以说平和,但嗓音却很哑,其间含着连她也可辨出的苦涩,“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他道,“我知道我一直都很自私,可我没有办法。若我们注定要分开,我希望最后是我离开你,我不能再让你先离开我,那样我会……”话到此处,语声开始不稳,于是他停住了,没有再说他会怎么样。

百步外的她有些发蒙。她没搞懂谢冥为何会问瑟珈愿不愿代她履行献祭之职,因这献祭并非随意祭奉给天地一份仙魔之血便可以,那是只能由谢冥去承负的宿命。而听瑟珈的回答,他竟像是已做好准备代谢冥去赴死了。

她眼皮猛跳,仓促地捏印,欲阻止瑟珈,可瑟珈拔刀的速度比她更快。

不过谢冥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被瑟珈拔出的风刃。泛着冷光的寒刃划破了谢冥的手掌,鲜血涌出,瑟珈猛地撤刀:“小焱你……”

苍空中忽有天火坠下,落在瑟珈身上,那是噬骨真言降下的惩罚,因他以风刃伤了谢冥。瑟珈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的灼痛使他没能及时将风刃刺进自己的胸膛,而谢冥则趁机祭出原初之火缚住了他。

“我原谅你了,瑟珈。”用火焰锁链将瑟珈锁住的那刻,谢冥如是道。

瑟珈被困住,不得动弹,谢冥退后几步,周身再次泛起蓝焰。她静静地看着不能挣扎亦不能言语面带绝望和痛苦的瑟珈,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解除对你的噬骨真言,你好好活着吧,瑟珈。没有我的世间也并不可怕,你会明白的。”那是一句告别的话,也是一句令瑟珈求死不能的咒语。

风云重聚,天边再次落下惊雷。谢冥重化为蓝色的鸾鸟,承负着燃烧的原初之火,决然地向中天飞去。美丽的神鸟绕着中天飞行,羽翼的轨迹在青空中绘出一道巨大的符印。符印落成之时,神鸟仰首,发出了它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声长鸣。啼鸣清澈嘹亮,贯彻长空,惊碎流云,随着那声啼叫,它身上原本十分安分的原初之火蓦地腾起。

火焰很快分食了神鸟的身体。饱食了谢冥血肉的蓝焰循着高空中巨大符印的轨迹坠入混沌,在虚无中扎根。冥司攀附着扎根于混沌的茁壮的蓝焰,在一片烈火中诞生。

“不!”在谢冥死亡的那一刻,瑟珈终于挣脱了火焰的束缚,尾随着那些分食了谢冥的火焰,绝望地向混沌深处追去。

继少绾羽化陨落,又一出悲剧在她面前上演。

瑟珈的出现给这出悲剧增添了一丝凄婉之色,但并不改它的壮美。

她没有试图干涉什么,只默默地注视着不断坠落的原初之火。

最后她回到了悉洛的身边。

悉洛正单手结印,将天地之灵导入这自混沌中新生的灵域。

瑟珈消失了,悉洛的视线自瑟珈消失之处移回,双目通红,目中含泪,但他未离开自己的位置半步,依然全力地为冥司塑着灵。

她知晓悉洛为何落泪,轻叹道:“瑟珈大概率要做傻事,你去寻他吧,我可以代你为冥司塑灵。”

悉洛顿了一下,摇头:“冥司尚未落成,我不能去,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的确,若她此时动用灵力帮了悉洛,会影响她为凡世化育四时五谷。

“很痛苦吧?”沉默少时后,她问悉洛。

“是,很痛苦。但这是我必历的。”悉洛回道。

她不太明白,问道:“什么?”

悉洛抬眸看向矗立在不远处的若木之门,道:“看到那三把剑了吧?”

她亦抬首望去,见作为门柱的仁勇、恒守、正念三把神兵在雷惊电绕中不动如山。

“仁勇之剑,恒守之剑,正念之剑。”悉洛念出三把神剑的名字,道,“父神以此三剑做若木之门,是要教谕神族,慈悲果勇者为神,恒守有节者为神,守持正念者为神。可神若有情……”他停住,良久,才重新开口,“可神若有情,越是有情,要慈悲果勇、恒守有节、守持正念,就越难,也越会感到痛,少绾如是,谢冥如是,我亦如是。这是我们必历的修行。”

这些话她有一半懂,有一半不懂,而她明白她之所以不懂,是因生来残缺之故。故而她也没有再问什么。

最终,悉洛是在冥司彻底落成后才追去混沌深处寻找瑟珈的,此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因那时她已穿过若木之门,去往凡世,为人族能在凡世安居而献祭了。

不过如今,她已知晓了悉洛追去混沌深处后所发生之事。在她踏入这片荒漠遇到影悉洛时,那诞生于悉洛对瑟珈的拳拳手足情的、被悉洛亲手剥离出魂体的影子便告诉了她一切。

“在发什么呆?”耳边冷不丁响起熟悉的声音,祖媞微惊,从往事中回神,偏过头去,正同连宋低垂的目光对上。风很大,青年护在她身侧为她挡住风,很自然地帮她拢住她被吹散的发丝。“看来这是若木之门开启那日的幻境,我们继续吧。”

她没反应过来:“继续什么?”

青年无奈似的轻叹:“还没醒神吗?你还未告诉我悉洛为何要造出这混沌荒漠,又为何给出假的《境书》令入境者们去追逐谢冥,获取她的芳心。”

她才想起来,适才幻境交接之时他们的确是在谈这个。

“啊,对。”她轻抚了一下额际,将目光投向前方的界门,界门前不远处的那块立岩便是她和悉洛之间最后那场谈话发生的地方。

“当年瑟珈目睹了谢冥羽化,为救谢冥,他追随谢冥坠落的魂火去了新生的冥司。可翻遍了冥司,他也未能寻到哪怕一片谢冥的魂魄。心碎之下,瑟珈陷入了魂堕。强大的魔族魂堕会成为堕魔,堕魔将不再有神智,会只知毁灭与杀戮。瑟珈还保有一丝理智,知晓自己若魂堕了,会给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天地带去怎样的劫数。他本欲为谢冥殉死的,但因谢冥的咒言,他无法死去,故而在魂堕伊始,他亲手封印了自己。

“悉洛在冥司深处寻到瑟珈时,瑟珈已成了一个活死人。悉洛想要救弟弟,可他也知不能贸然为瑟珈解除封印,需先疗愈他的心伤,阻止他魂堕,再解开他的封印将他唤醒。为此,悉洛进入瑟珈心中,为他创造了一个异境,并借混沌一隅将这异境具化了出来,便是混沌荒漠。同时,悉洛在这混沌荒漠中造出了数不清的不枯之泉,但有入境者进入不枯之泉,不枯泉幻境便会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