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十七章

她穿着十七层素纱单衣,未挽的银发几乎垂至脚踝,冰肌雪肤未施粉黛,握着他的手,轻轻放在隆起的小腹上,不舍地同他低语:“我和孩子会等你。”他的手覆上去,她腹中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

彼时他前尘尽忘,并不知他师尊已仙去多年。虞诗鸳流着泪说师尊弥留,他便信了。为人弟子,确当尽孝,他也觉着自己应当回去。

南星将他送到山下,他揽着南星,吻了她的额角,同她保证会在她临盆前赶回来。南星点头,静了一瞬,踌躇道:“我有些担心……”他问她担心什么,她笑了笑,摇了摇头,又说没什么。

是不是那时南星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但这自幼生活在丰沮玉门,从未见识过世外险恶的纯真大妖,只懂以真心换真心,又岂懂以有心算无心?

所以他们都输给了虞诗鸳。

那一面,竟是诀别。

他答应了她会在孩子临盆前回来,可他失约了。再见面,竟已是三万多年后,她灵智尽消,只余灵识,早已认不出他是谁。

他们被长右门害得好惨,被虞诗鸳害得好惨。

南星,他的妻子,女娲座前的神使,她身份高贵,容颜美丽,性情慈悯,妖寿可与天齐。她于世人而言,原本当是不可望也不可及的存在,却因他之故,屈辱地被一帮比阴沟里的鼹鼠还不如的肮脏东西害得魂飞魄散。

而春阳,他的女儿,原本当是丰沮玉门最受宠的小公主,被他和南星捧在手心疼爱,却出生便失父失母,孤苦伶仃地长到如今。这三万年来,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没有父母庇佑,她是如何长大的?

不怪她那样恨他,他着实可恨。

他也听闻过她在九重天上闹出的风波,彼时他并不将之放在心上,只觉好好一个姑娘,为了害人竟自污声名,令人不喜。待到了丰沮玉门,因有了这番成见,他也是不喜她的。可如今才知,这是他的女儿,是他期盼了许久,在她还在她母亲腹中时,他便为她取好了名字的他的女儿。

忆昔时,为了给她起名,他捧着书册茶饭不思大半年,不断推敲才选中了“春阳”这个名字,希望她能一生明媚幸福。可她自幼时长到如今,又何尝有过什么明媚幸福的日子?反倒是害死她母亲的她的仇人的儿子,在自己的庇护下,于九重天活得恣意飞扬。

看着睡梦中还在流泪的女儿,商珀从未那么恨过。

恨意滔天,几乎淹没他的理智。

喉口又是一阵腥甜。

他想摸摸女儿的头,手试探地放到了春阳头顶,一时却不敢靠近,许久后,才敢颤抖地下移,轻轻地触碰女儿的发:“我和你母亲一直期盼着你的到来,春阳。让你这么苦地长大,是父亲的错。”他强抑着内心的痛苦,轻声对熟睡的少女说。

但昏睡诀下,春阳睡得很沉,并没有听到这话。

商珀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中寥寥几字,说他会如春阳之愿,将虞诗鸳带回来。

春阳不在,昨夜被莹千夏普及了下融魂知识的霜和悄悄同蓇蓉咬耳朵:“可莹姐姐那一魂一魄不是已被虞诗鸳融了吗?那带回虞诗鸳还有什么用啊?”

祖媞放下茶杯:“也不是说两魂相融了,便完全没可能再将被融的一魂解离出来了,理论上也是有法子的,只是没人试过。”她想了想,打了个比方,“虞诗鸳融南星之魂于己身魂体,就好比将一碗金沙倒进了一片大海;而要自虞诗鸳魂中解离南星之魂,就好比要将这碗金沙从这片大海里再一粒不剩地捞回来。”

莹千夏不愧是学医的,一点就通:“所以只要化了虞诗鸳的魂,将南星神使的魂砂自虞诗鸳的魂中一粒不剩挑出,而后再用结魂之法凝结魂砂,或许便可恢复南星神使的一魂一魄了,对吗?”

祖媞点头:“只是这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收集魂砂,谈何容易,谁知道要几万年才能收集成呢?”

蓇蓉惊叹:“几万年吗?”

坐在祖媞身旁的连宋垂眸将商珀留下的那信又看了一遍,若有所思:“看来商珀神君已做好了选择,也有了打算。”话罢抬手将信给了天步,让她交给春阳。

知商珀离开,春阳并无太大反应。

灵珠中既已无南星神魂,春阳对它也不再留恋,做主将它借给了连宋和祖媞。

几人离开时,寂子叙神色复杂地望着祖媞,似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忍住了,只隐忍地道了“保重”二字。

祖媞点头还了礼。

几人原打算立刻回九重天,然刚出丰沮玉门便碰到了谢画楼。谢画楼脚下躺了几具魔尸,正是跟了他们几个月的商鹭的手下。谢画楼简单道:“见他们在此蹲守,仿佛欲对你们不利,我便出手将他们解决了。这几只魔还有个主人,但那主人逃命的本事不错,被他给逃了。”

祖媞同连宋对视一眼,知谢画楼所说的魔尸们的主人应当便是听了连宋忽悠,欲对他们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商鹭魔使。不过这也不太重要。

显然,谢画楼也不觉这有什么紧要,只将此事淡淡一提,接着,神色沉重地告知了他们另一桩事。谢画楼说她寻到了一点关于雪意的线索——雪意可能误入了冥司的混沌荒漠。

这确是桩要事。祖媞担心雪意,决定领着霜和蓇蓉先随谢画楼去冥司,让连宋回九重天将土灵珠交给东华帝君后再来同他们会合。连宋同意了,将天步和莹千夏也留给了她。

就在连宋回到天宫,处理完杂事,带了来元极宫借书的粟及一道前往冥司时,在遥远的南荒,商珀也寻到了逃匿多日的虞诗鸳。

面对恢复记忆的商珀,虞诗鸳难再巧言令色,终于感到了惧怕。

她是爱冒险的人,也总有好运气,虽然过往许多次的冒险都差点将她逼入死境,那时候她也会紧张畏惧,但在内心深处,她并不真的觉得自己会死。她是天命所向的人,她一直这样认为。可此刻,当商珀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入她心口,虞诗鸳才终于意识到,这一次,死亡是真的离自己很近了。

求生的本能使她不顾一切地握住了那白刃。商珀眸似寒星,冷冷看着她。因她的抵挡,那剑尖只刺入了一寸。疼,但不是不可忍。到这一刻了,她仍不愿放弃,还想着逃生。

芙蓉面失去了血色,额头也渗出了冷汗,她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可怜,强忍着疼痛,佯做出无助柔弱之态,眸中含泪,向商珀乞求:“我会这样,都是因为喜欢你啊大师兄!我的确做了错事,可事已至此,既然南星姐姐回不来了,你可以将我当作是她……难道我不像她吗?”说着含泪露出了一个南星才有的温婉贞静的笑容,“我会好好扮演她,做你在这世上的慰藉,为我的过去赎罪,大师兄,你饶我一命好不好?”

在看到那个笑时,商珀的手颤了颤,虞诗鸳自以为摸到了商珀的软肋,欲再接再厉,但压在舌尖的话尚未蹦出一字,刺在心口的冰冷剑刃又向内深入了两寸。剧痛在身体里炸开,虞诗鸳不可思议地看向商珀:“你……”这才看清,商珀的眼中并无动容,有的只是恨和厌恶。

利剑刺穿了她的心脏,她能感到生命在迅速流逝。商珀的眼中一片阴翳,像看蝼蚁一般看她:“南星是天上月,你是地上尘,即便有了她的脸,你也叫我恶心。”

虞诗鸳的眼猛地睁大。地上尘,凭什么说她是地上尘,这世上凡人,庸庸无为者多,有几人能有她的成就?即便如今她英雄末路了,也不能否认她的辉煌曾经。

一时之间,她竟忘了死的恐惧,愤怒地想要反击,可一张口,便全是血,但她依然拼命发出了声音:“别……别忘了,便是……我这等地上尘……杀死了你那天上月……一般的南星。”脸上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意识到已无力回天,她笑着流出了一滴泪,最后回顾这一生,她仍不觉自己做错,“是……虞风铃误……误我,若非……她喜欢……你,在我心中种……种下了对你的执念,我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被你引……引出来,最后死……死在你手中。是她……误我,若有……来世,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