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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与商珀相比,春阳的修为堪称低弱,但因是哀极下的一掌,商珀竟也被击得倒退三步,喷出一口血来。

“究竟是不小心放走还是故意放走?!”春阳厉声,声音恨极,“当年你便是为了她背弃了神使大人和丰沮玉门,如今你又如此,我没有看错你,你该死!”说着扬手一抓,自空中抓出一把短剑,径直向商珀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商珀似被春阳脸上的悲怒之色镇住了,竟没有闪避。最后还是连宋将镇厄扇抛出,打偏了春阳的短剑。不过连宋并未用力,扇子的力道不大,只将那剑撞偏了几寸,短剑的剑锋还是擦过了商珀的肩臂,黛色的衣瞬时被浸出的血染湿。

春阳并不愿停手,提剑还要再刺,商珀也反应了过来,往后躲了一步,祖媞趁机屈指结印,在两人之间树起了一道光障。春阳疯了也似,即便有光障相阻,也未放下短剑,剑刃劈在光障之上,发出刺耳的铮铮之声。

便在那锋刃不折不挠第十七次击刺那光障、妄图将其击开之时,祖媞开了口,幽幽问道:“春阳,你是真的想要弑父吗?”

春阳僵住了。

光障另一侧的商珀震惊地抬起了头。连宋和寂子叙默然,余者如天步、蓇蓉、霜和、莹千夏,俱面面相觑,一派瞠目结舌。

祖媞看着春阳的背影:“你并非什么侍婢之女,同寂子叙也并非亲兄妹,你是南星和商珀的女儿。”

春阳静了一瞬,转过身来,眼眶绯红,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尊上开什么玩笑,我……”

祖媞的目光落在少女鸦羽般的发上,轻声打断了她:“十来日前的一天夜里,我同小三郎看到了你染发。若如你所说,你母亲是侍奉南星的侍婢,那你一个侍婢之女,如何会有一头妖族王族才有的璀璨银发呢,春阳?”

春阳表情凝住,紧紧抿住了唇。

祖媞沉吟道:“我想,那侍婢虽不是你的母亲,却是抚养你长大的人,关于商珀神君之事,也都是她与你说的,可对?”见春阳不答,她也不太在意,只轻叹道,“只是我猜,她也是被蒙蔽了,对商珀神君有所误会,才会教你仇恨你的父亲。”顿了顿,“当年之事具体为何我虽不清楚,但我和小三郎都可为商珀神君作保,他不会,也不可能为了虞诗鸳而背弃你母亲和丰沮玉门。”说着望了连宋一眼。

接收到祖媞的眼风,静在一旁的三殿下配合地开了口:“的确如此。灵树神君的仙位虽是天君封给商珀神君的,但商珀神君能为灵树神君,却非因天君器重,而是因昼度树于万千待选仙者中亲自指定了他。昼度树乃天树之王,绝不会选持身不正之人做它的守树神君,所以商珀神君也绝无可能是什么无德小人。”

洞明世情又擅察人心的年轻神君深谙说服之道,话到此地,特意放缓了语气,不动声色地循循以诱:“你也知你父亲失去了那些年的记忆,忘记了你母亲。后来他同虞诗鸳成婚,也不过是受虞诗鸳蒙蔽,那场婚姻有名无实,虞英也不过是术法的产物。如今得知虞诗鸳作恶多端,你父亲比谁都想要使她正法伏诛,又如何会故意放走她呢?”

春阳的面色不再似先前那样紧绷,仿佛被说动了,但仍回避着不愿看商珀,像是惶惑,又像是不知所措。最后那迷茫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目光落在了寂子叙身上,顿了一瞬,绯红的眼中浮出了一层泪。

寂子叙近前两步,抬臂揽住了春阳。就在被寂子叙抱住的一刹那,春阳忽然失控,失声痛哭了起来。伤心的少女,就像是头委屈的小兽,无助地呜咽着,一边哭一边说出令人心酸的话:“哥哥,我想要我娘回来,我想要她回来……”

寂子叙知道,春阳所说的“想要我娘回来”,指的是她想要南星恢复灵智;只恢复一点点都可以,只要南星能认出她、唤她一声春阳便好。但旁听许久,寂子叙也猜到了虞诗鸳都做了什么。他深深明白,春阳的祈愿或许已没有实现的可能。

可春阳还不知道。她以为抓住了虞诗鸳,她的母亲便能回来。她此刻伤心的是他们没能抓住虞诗鸳,没能将南星的魂魄带回,所以虽然伤心,也还存着希冀。

寂子叙不敢想若让春阳知道了真相她会怎么样。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此时这个伤心的春阳,只能压抑着情绪,轻轻地一遍一遍去拍她的背。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一时之间,小院里只有寂子叙轻缓的拍背声和春阳压抑的哭泣声。

祖媞看得眼湿,微微偏过了头去。

二人之间的光障已消失不见,商珀脸上的表情很是迷茫,他向前走了两步,在离春阳一步之遥时,他停住了,抬手似想触碰春阳,但那手终归未能伸出去。

此前,在商珀的猜想中,那段被他遗忘的过往里埋藏的真相,左不过便是他流落西荒时,南星救了他,容他在丰沮玉门养了一段时日伤;伤好后他便主动离开,回了长右门,却不意遭到了门中师长算计;他们大概囚了他,潜入了他的记忆,发现了入丰沮玉门之法……

此番重返丰沮玉门,见到南星后,他心中总有窒闷酸涩之感。他一直将其理解为对南星的愧疚,可,他们竟有一个女儿?

“南星……究竟是谁?”商珀失魂落魄地看向寂子叙,哑声问,“你可知,三万五千三百年前,我和南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寂子叙默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那时我也还只是个婴孩。”

商珀愣了一会儿,忽地转身:“我去寻折颜上神。”

却被祖媞拦住了:“既有土灵珠,无需折颜上神,我亦可助你恢复记忆。”她直视着商珀的眼,“不过,那或许是一段很残酷的过往。你真的想将它们找回来吗?”

商珀涩然:“我来此,原本便是想搞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夜时下起了雨。轩窗外更漏迢递,和着沥沥雨声,在这静夜里有些突兀,也有些扰人。

祖媞离开后不久,商珀睁开了眼。他从竹床上坐起来,安静地穿好鞋袜,打开竹门,在沥沥冷雨中拐过长廊,站到了一间厢房前。静了片刻,他抬手拈了昏睡诀。待房中人睡熟后,他轻轻推开那竹门,缓缓来到竹床前,拉开了帷帐。

南星平躺在竹床上,床沿旁倚着埋首昏睡的春阳。

商珀在床沿坐下,静了片刻,自袖中取出了一颗明珠。明珠生光,浮于帐前,清楚地映照出南星的睡颜。女子闭着眼,眉目似画,银发若雪。她仍是那么美,仿佛他初见她时。

商珀伸出手来,指尖微颤,停落在南星左眼眼尾的泪痣上。“南星。”他轻唤。没有人回应他。女子静躺在白绸之上,似已逝去,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南星。”他又唤了一声,嗓子喑哑得只余气音。然房中阒寂,仍无人回应他。

喉头似被利刃割开,一片腥甜。商珀猛地闭上了眼。

祖媞为他施治时,当灵珠之光驱散忆河上的阴翳,使那被掩藏的七年记忆露出真形,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在这丰沮玉门山见到只剩下一丝灵识的南星时,他会感到心空和窒闷,他原以为那是对南星的愧疚,原来那不是愧疚,是他的魂魄在痛。

真的太痛了。

可笑他还问寂子叙南星是谁,他和南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星是谁?

商珀紧闭着眼,感受着喉中的腥甜。

南星是三万五千三百年前,当他渡劫失败流落西荒时,将他从生死线上救回的人;是让他忘却了无情道加之于魂魄的束缚,令他长出了情根,使他倾心的人;是他罔顾人妖殊途也要求娶,放弃一切也要与之相守的,他深爱的妻。

南星温婉、贞静、灵慧、天真,于他而言,她是这世间所有的美,也是这世间所有的善。那时候,知若是成仙,他便不能同她在一起,他便主动放弃了修行;知只要他记不起自己是谁,寻不回可自保的术力,她就不会让他离开丰沮玉门,他便一直抗拒着寻回过去。可过往记忆的缺失也令他在心计智谋上退步了不少,以致虞诗鸳出手算计他们时,他那样轻易便中了虞诗鸳的计。

虞诗鸳借口师尊弥留将他骗走的那一夜,南星曾靠在他怀里与他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