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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殷临很快送来了塑魂瓶,又说起在山脚下遇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魔族。

彼时连宋正代祖媞养护南星妖身,殷临同祖媞说话时他并不在房中,不过他在魔族处的布局祖媞差不多都知晓,觉着那应当是商鹭的人,对殷临道不用多在意他们。

自连宋来到丰沮玉门,祖媞便轻松了许多。同为自然神,两人修习的关乎元神之力的术法原本便同出一辙,可互为承辅,譬如养护南星妖身,用她的元神之力来养和用连宋的元神之力来养其实都差不多,是故连宋能给她换个手。不过这事连宋虽能替她分担,其他人想要帮忙却很难,譬如寂子叙,他不是不想帮祖媞分忧,奈何有心无力,也是枉然。

春阳因从蓇蓉那儿得知了自己哥哥同祖媞神的过往,自打连宋来到圣山,便有些担心。

九重天外虽没什么关乎连宋君和祖媞神的传闻,但春阳做笛姬时便有些怀疑二人的关系。她和哥哥还有灵珠未寻回,大仇未得报,她是不愿哥哥在此事上分心的。且她打心底觉得,她哥哥要是想同连宋君抢祖媞神,那是绝对抢不过的。因此在她哥哥问起连宋君的为人和行事时,春阳挖空心思给了许多赞美,就希望自家哥哥能知难而退。

春阳娓娓道来:“三殿下乃天君幼子,极得天君宠爱,天赋也高,少年时便代天族出征,难有败绩,是极难得的将才。且他玉兰之性,不贪权势,不恋美名。这些年太子夜华逐渐长成,天族但有需降魔伏妖的出征之事,天君都会让他带着夜华君。为了帮太子在军中立威,他主动坐镇后方,将许多出风头的机会都让给了太子,以至这三万年来八荒中关于他的传说少了很多,这也是哥哥你鲜少听到他名号的原因。”

难为她说了这么多,寂子叙却是不以为然:“我也不是没听闻过他。只是我怎么听说他很风流,宫中美人来往如江流不息呢?”

春阳愣住,一想,自家哥哥并非避世之人,出山时听说过几句三殿下的闲话也是很有可能。唉,只怪三殿下过去着实风流,这一点连她也无法狡辩。“呃,说美人来往络绎不绝什么的,也有些夸张,”她硬着头皮解释,“谁年少没有过荒唐时候呢,这些年却没听说过三殿下身边还有什么美人。”

她哥哥静了一阵,微微翘起嘴角,给出了一个冷嘲的笑:“很不公平,对吧,他有过那么多人,如今却还能得阿玉亲近喜爱,但我……”他没将话说完,转头看向春阳,微微皱眉告诫,“连宋的确有一副好皮囊,也不怪你会对他有意,但他应该不会喜欢你,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费心思了,哥哥是为你好。”抚了下她的头,转身走了。

春阳蒙在原地,反应过来寂子叙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惊呆了:“我没对他有意思啊!”可寂子叙已走开老远了。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春阳有点想骂人。

很快,祖媞护养好了南星妖身,打算择日闭关为南星造魂,请了连宋为她护法。

春阳因身世之故,对阵法一门涉猎得算深,明白这种为护人结魂而起的阵,与那等为护人修炼或渡劫而起的阵大不一样。因不能妨碍女娲留在山中的灵力和南星留在山中的气息汇聚至塑魂瓶,此护法阵需起得薄而通透,但又需极强韧。这是很考验布阵者的事,也很耗时间,便是寂子叙这般极擅阵法的阵灵后代也需提前勘五行、算阴阳,找出一个合适的地方,然后至少在祖媞行结魄术前的两个时辰便去那处起阵,才不至拖祖媞的后腿。

但被祖媞钦点的为她护法的三殿下,他这几日却根本没出过门,更不必提算阴阳、勘五行、提前找出合适的起阵之地了。

事后回想祖媞神与三殿下相互配合为南星施术的过程,春阳仍觉离谱。她清晰地记得,是在养好南星妖身的那天中午,祖媞破天荒同三皇子一道出了门,到了一楼厅中用饭,用着用着,突然对三皇子说:“上午歇了一觉,我觉着我精神还可以,要不然下午我就开始闭关为南星造魂吧?”三殿下看了看她红润的脸色,没有反对,说“可以”。还给她碗里夹了一箸鲜鱼。两人就这样简单粗暴地确定好了闭关为南星造魂的日子。

接着,好像也没人觉着应该特意去寻个绝佳之地以施法,倒是在用完饭喝茶时,祖媞神提了一句,说:“南星的妖身也不适合移动,我打算就在精舍中闭关,”问三殿下,“你就在精舍旁给我起个护法阵,可以吧?”三殿下没有什么意见,仍说可以。如此,起阵之所也被一句话敲定了下来。

春阳当时都听傻了,正要开口问这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便见三殿下站了起来,挪开木椅时问了祖媞神一句这几日想吃什么口味的灵食。祖媞神喝完了最后一口茶,说“清淡点的”,又说“最好有鲜鱼”。三殿下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春阳没听懂两人这是什么意思,正自犹疑,就听祖媞神对他们说:“小三郎去院中起阵了,他起的护法阵威势大,你们待在这里会不舒服。天步你领大家出去吧。”天步便把稀里糊涂的她和看起来很平静的其他几人领了出去。

春阳走出来时,看到三殿下站在院中,已收了平日那种闲散的无可无不可之色,微微仰着头,似在观察着什么。春阳拿不太准地问身旁的寂子叙:“他这是不是……”不待她问完,寂子叙已点头:“嗯,他在勘此地五行。”顿了顿,声音有些压抑,“最好的护法阵阵师是无需寻什么适宜之地起阵的,因对他们来说,每一处都是适宜之地,他们皆可依照那一处的五行盈缺起阵。”

虽然有所料,春阳还是感到诧异,然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见三殿下摊开了手中的玄扇。

那扇子是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被展开,扇骨扇面皆是一片漆黑,非玉非帛,非竹非木,泛着锋锐的冷光,绝不是一柄用来纳凉的普通扇子。

平地忽起狂风,几人衣袍皆被吹得凌乱,不禁纷纷抬袖阻风。三殿下却并未被狂风打扰,一直很淡然地闭眸结着印。青年手中印伽变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而说来也怪,院中骤风极野极烈,急风正中的三殿下却是衣冠皆静,一根发丝也未被风扬起。

便在青年纤长手指结出归一印,使此前所施的所有印伽皆归于一印之时,风停下来了。这就像是个信号,一直静在青年身旁的玄扇突然逆势而上,飞至中天。青年指间的归一印生出银光,银光也直冲上天,与扇体相接。身形已增大数倍的玄扇猛地一震,发出一声清鸣,扇体随之爆出一片玄光,玄金色的光幕于弹指间笼住整个精舍。结界生,阵法成。春阳看蒙了。

天步在这时候搬来一张矮榻放在了结界旁边。

照理说,三殿下此时应当结禅定印趺坐,以自己为阵眼,全心支撑此阵以为祖媞护法才是。是三殿下有洁癖,不愿趺坐在地上,所以天步才搬来这么张卧榻吗?可这榻上放这么多闲书又是几个意思?暗暗打量的春阳一头雾水。

三殿下已从结界中走出,撩袍坐在了榻上。他看起来很轻松,丝毫不像刚施法设了一个要紧大阵。“这三日你们入不了精舍,这里也用不着你们,找别的地方凑合住一阵吧。”他对他们说,“不过别忘了给阿玉备灵食,每天一次就行,酉时送来,做清淡一点。造魂结魄耗元气,她体力不怎么样,这三日需按时进灵食恢复精神。”

他这么吩咐了几句,春阳才搞明白之前他和祖媞在厅中那几句对话是什么意思。春阳立刻应下了,自觉为祖媞准备灵食她义不容辞。

祖媞在护法阵中为莹南星造魂,莹南星是他们丰沮玉门的神使,春阳和寂子叙自然不可能真的听连宋的——在不需要他们的时候离开这里,去找个什么别的地方待着。他们一直守在一旁。连宋也没管他们。

春阳见三皇子好像并没有入定的打算,倒是在榻上趺坐了会儿,但根本没结印,两手随意放在腿上,并不像是在护法,倒像是在想什么事,想了有半个时辰的样子,招了天步过去吩咐了一两句什么,没一会儿天步去而复返,取来一只凭几放在了榻上,然后三殿下便靠在那凭几上,从矮榻角落的闲书堆里摸出一本随意翻看起来……至此,春阳终于弄明白了榻上那些闲书的功用。

春阳感到很茫然,同时也有点担心,待天步路过时,犹疑地问了她一句三殿下这样守阵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天步温柔地安慰她,说这玄光结界很是坚固,不会有问题,况且殿下还尽职尽责地守在结界边,那就更不会有事了。要知道从前殿下为太子夜华君护法助其修行时,从来都是一起好阵人就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但那些护法阵也从没出过什么问题,夜华君也不曾走火入魔过,让春阳安心。

春阳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安心。

这三日,三殿下一直待在那榻上,未有片刻离开,但他要么是在饮茶作画,要么是在看书下棋。春阳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人是这样护法的,在一旁目瞪口呆地观察了三天。寂子叙也跟着她一起看了三天,神色一片复杂。

最后一日,子时至阴之时,南星魂成,上天降下十二道紫天真雷以考验新魂。天雷响起时,三殿下正在看书,闻声抬头,但好像也并不觉得怎么样。她和哥哥皆近前打算帮忙,他却连动作都没变一下,看了几眼那天雷,对他们道:“没事。”

她哥哥自是不信,几步去到结界旁,祖媞神正好从精舍中出来,看他们焦急,隔着结界也对他们说了句没事,她哥哥方停了动作。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十二道天雷劈完后,那护法阵竟果然强韧如初。三殿下合上书下了榻,转身向结界内行去,和祖媞在走廊上说了几句话,两人便一道往屋中去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她哥哥突然对她说:“他方才甚至没有将书放下。”春阳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听她哥哥又道,“说明他的确没将那十二道紫天真雷放在眼中,压根儿不觉得它们能撼动他的护法阵,逼他出手加强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