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十三章

连宋分着茶,没有说话。

商珀垂眸:“殿下前日所言,或许才是真相,飞升前的三百年,臣其实一直活在一个谎言中。那为丰沮玉门带去劫难的凡修,大约真的是臣,只是……臣实在难以想通,臣为何会罔顾南星,”提到这个名字,他不由顿了一下,“罔顾南星神使的相救之恩,背叛丰沮玉门。”

见连宋始终不言,商珀静了片刻:“虞英说殿下正在追捕虞诗鸳,欲寻回土灵珠。臣想,这才是殿下突然登门寻臣探问旧事的原因吧?殿下想让臣配合以引出虞诗鸳,是吗?”

三殿下这才有了开口之意,搁了一盏茶到商珀面前,笑了笑:“神君是通透之人。”

商珀泛白的唇抿得平直,自嘲:“若臣果真通透,又怎会被……”仿似感到难堪,这话他没说完,转而道,“虞诗鸳身负一百四十余条凡人性命,又盗占地母秘宝,可谓罪孽深重,殿下需臣帮忙拿她,臣自无别话,但臣有一事相求,”他看向连宋,“臣欲寻回过往丢失的记忆,请殿下助我。”

当连宋将商珀带到折颜跟前,让他帮忙看看商珀的忆河时,折颜才明白连宋为何非要在十里桃林等这人。

帮人恢复记忆于折颜上神而言原本并非什么难事,但进入商珀魂中,行走于这位神君的忆河之畔,仔细推敲完他忆河中的那段空白,折颜上神却惊讶地发现,商珀失去的那段记忆竟是被地母之力删抹掉的。

这就不好办了。

要恢复被地母之力删抹掉的记忆,单靠他这个神医没用,还需再借地母之力。所以想要寻回商珀的记忆,得先将土灵珠找回来。

对折颜给出的结论,三殿下没太失望,因商珀和丰沮玉门的纠葛他已猜得大差不差,虽然一些细节还不是很明白,但那些细节并不妨碍他寻土灵珠,因此他一点也不着急。

只是商珀瞧着很失落,沉默稍时后,主动提出即刻便随连宋回丰沮玉门,尽快布局,以求早日寻到虞诗鸳,拿回灵珠。

但终归日近黄昏,时间已晚,他又才被折颜施了术,尚有些虚弱。最后折颜上神做主他二人休息一夜,明日再带上莹千夏启程。

几人各自回房不提。

白日事忙,晚膳开得迟了些。十里桃林仙侍少,莹千夏便主动担了送膳之职。

毕方鸟为三殿下准备了两道素膳一壶清酒,放在一个漆木托盘中,由莹千夏端着给独宿在西竹舍的三殿下送过去。

夜幕已临,唯天边还浮着一团火烧似的夕云,漏下一片橘红色的天光。

但这光也撑不了多久了。

莹千夏行至西竹舍前,见竹门敞开着,踌躇了一瞬,停下了,微微扬声:“三殿下,臣女来送餐食。”话罢候在那里,等了数息,却未听到连宋回她。

莹千夏拧眉想了想,试探着迈步进去。

屋子正中安置了道纱屏以隔开内外室,透过那纱屏,隐约可见青年靠坐在一张矮榻上,听到她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莹千夏定了定神,走近那道纱屏,正要再次出声,忽听内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对你是真心,他会尊重你,告诉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你……”话未说完,被一个冷淡的女声打断:“就算你说得有道理,那又如何呢?”

莹千夏并不知这一问一答是何意,只约略听出了他们谈论的是一桩风月秘事。但也不知这究竟是谁的风月秘事。因无论是男子的声音还是女子的声音,都有些陌生。可这样的谈话发生在连宋房中,由不得莹千夏不好奇。她强压下已近在喉口的“三殿下”三个字,难以控制地向前一步,移到了屏风之侧。那是个不算逾越,又隐约能觑见室内情境的位置。

然刚站到那处,还来不及窥探,便见连宋抬眼望来,眼神冷且凌厉。莹千夏怔住,本能地便要请罪。可刚弯下膝头,青年已抬起手来,弹出了指间冰丸。冰丸近她身时化作一片冰雾,密实地笼住她,将她定在了其中。

莹千夏僵在那里,足不能行,口不能言,所幸眼珠还能转动,因此她发现了,这小小一室中并无他人,方才那一男一女的声音,竟是从青年手中紧握的一面盘龙小镜中传出。

说话的二人乃是万里之外的祖媞和寂子叙。

那夜寂子叙在连宋面前放了狠话,说要再追回祖媞,那并不是说说便罢。他与祖媞先前本已说开了过往,也算释了前嫌,加之火途山上他护过祖媞,祖媞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如今两人已能如寻常朋友一般相处。

连宋离开丰沮玉门这几日,祖媞一直在为南星疗伤。南星伤得不重,给她疗伤不是难事,只是南星魂体与常人不同,需更细致些,因此令祖媞格外耗了些神。祖媞精力不济之时,寂子叙也会靠近照应,端个茶递个水,送个药送个餐什么的,因他行止极有分寸,也没人说什么。

寂子叙存着润物细无声的心,其实没想这样快就再同祖媞提情。然黄昏时见祖媞在院西侧那架蔷薇花下小憩,给她盖毯子时,他没忍住抚了一下她的额发。好巧不巧,祖媞竟在那时候醒了,拦住了他的手,问他:“你在做什么?”

寂子叙望向祖媞的眼睛,看到了那明眸中的洞然,意识到了即便他说瞎话敷衍,她也不会相信,她会像红玉当年对他那样,知晓他的心意后便将他推得远远的……与其如此,还不如剑走偏锋试试。

于是他临时决定了将计划提前。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定了定神,道:“我是有话想同阿玉你说。”

祖媞也缓缓坐了起来:“什么话?”

他极快地梳理了一遍思绪:“在北陆燕国那小院中,我曾同你说,或许你不是真的喜欢连宋,只是为噬骨真言所困。但你告诉我,你知道你不是。彼时我无法反驳你的话,可那之后我一直在想,在这一世才勉强知七情为何的你,又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案,案上放着茶水果盘和一枚小镜。“那时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祖媞道,“看见他便开心,离开了便想念,只要同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快活有意思,难道这还不是真的喜欢?”

这话寂子叙已听她说过一遍,再次听到,也没有那么不可承受,他回望祖媞:“你对他生出这些情绪,焉知不是因你们曾对彼此立下了噬骨真言?你依赖他,他或许也依赖你。对情字一知半解的你将这种依赖定义为喜欢,可更懂得情是什么的三皇子显然并没有这样以为。”

见祖媞脸色微变,显然是被他的话触动了,寂子叙靠近了她一些,手不经意擦过桌案边的铜镜,镜面有微光一闪而逝,但他没有太留意,只看着她的眼睛:“你也感觉到了吧,他并不喜欢你,待你和过去那些他感兴趣的女子也没有太大不同。”他是真心这样以为,因此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很真,语声亦很真,“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对你是真心,他会尊重你,告诉你他的感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你……”

虽然并不是很在乎连宋对自己真不真,但寂子叙这些话,祖媞仍不大爱听,因此她打断了寂子叙:“就算你说得有道理,那又如何呢?”

寂子叙停下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桌案上那盘龙小镜方才被寂子叙无意一碰,受了触动,已启开了。

“又如何。”短暂的沉默后,寂子叙开口,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停顿了一瞬,突然道,“你那时候问我,被温宓以噬骨真言囚困后,我对温芙是否有过真心。我是没有。但我只尝试过单方面的噬骨真言。单方面的噬骨真言的确只是囚困人的牢笼。不过,我听你身边的蓇蓉君提过,若两人自愿向对方立下噬骨真言,含义却是完全不同的,真言不会成为强迫人的工具,反会助两人建立起无可替代的羁绊。”

说到这里,寂子叙缓缓抬眼:“所以我才会说,焉知你对他产生依赖心和亲近心不是噬骨真言造成的幻觉。而倘若如此,反正他也不喜欢你,你也趁机从这迷梦中抽身,不是更好吗?”

祖媞没有回答他,许久后,她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否定掉我和他对彼此的情谊呢?”

寂子叙摇了摇头:“不是我要否定,是原本就有这个可能。”他道,“其实也有办法可以搞清楚你们对彼此的亲近依赖到底是不是只因一个咒言。我是很想知道答案的。你也不是不想搞清楚,不是吗?”

祖媞神情复杂,抿唇道:“你说说看。”

“你可以同我也立一次噬骨真言。你当初如何同他立誓,便如何同我立誓。”

祖媞惊讶抬眸:“你……”

寂子叙做出平淡模样:“不过试一试罢了。试过之后,我们彼此再废掉那咒言便是。”又道,“我是最宜同你试此事之人。”他缓声陈述理由,“我知你对我仍有抗拒之心。若抗拒着我的你在立下这咒言后,竟仍能在心中生起对我的亲近喜爱,那便说明你对三皇子的感情的确只是一个虚假无意义的幻觉,不值得珍惜,也不值得继续。反之亦然。”循循善诱地问她,“这难道不是个绝好的法子吗?”

祖媞凝眉不语。

寂子叙挑眉:“是不敢吗,阿玉?你害怕那真言让你我生出亲近之情,你害怕求证出你和他之间的感情果然并无什么特别,是吗?”

祖媞道:“不,我没有不敢,也没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