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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步生莲 叁·足下千劫 01.

取回祖媞灵息后,殷临在南荒待了十八年。十八年来,没听说灵宝天尊关于那魂珠有什么怀疑。

十八年后,祖媞在凡世的最后一次轮回契机终于到来了。殷临便提前回到了凡世,在那叫作成玉的小孩子降生之时,将随身携带的灵息放入了那孩子的身体里,希望它能顺利融进祖媞之魂。却不想即便一口灵息,也不是一具凡躯所能承受,即便那是谢冥所造的凡躯。小成玉无法掌控与灵息伴生的全知之力,若不是他及时发现,请来百花族长铸成“希声”封印此力,险些酿成大祸。

殷临全身心都投放在转世的小成玉身上,灵宝天尊那紫金养魂罐中的魂魄最后怎么样了,他没有再关心过。直到他在凡世看到了出现在连宋身旁的太安公主烟澜,他才知晓那魂魄的最终归处。

所有人都以为烟澜是长依的转世,唯有他清楚真相:烟澜不过是个承载着长依部分记忆的凡人罢了。长依早已不存于世。想来东华帝君将烟澜重提上天,也是深信烟澜乃长依转世吧。殷临有些心不在焉地想道。毕竟听说从前在九重天上,帝君也很是赏识长依。

殷临无意去拆穿这一切,终归当年他偷偷潜入灵宝天尊宫邸之事不太光彩,虽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却究竟不该是他这等身份的神使所为。

或许是察觉到了同伴的走神,昭曦抬手在殷临眼前挥了挥,皱眉以口型询问:“你怎么了?”

殷临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无声而答:“没什么。”

再看向那处时,却见烟澜已不需粟及搀扶,正敛裙向那叔侄二人拜去:“都怪烟澜学艺不精,拖了太子殿下的后腿,早知不该求了三殿下带我来此,烟澜着实惭愧,还望太子殿下勿要怪罪,也请……”一双水润的眸子带着一丝楚楚之意望向连宋,“也请三殿下不要怪罪我。”盈盈一拜,柔婉动人,微微愧悔的语声中透着一股子娇怯,我见犹怜极了。

玄衣的少年太子往旁边避了半步,只受了烟澜半礼,端严道:“是本君未曾护好仙子,不敢当仙子致歉。”烟澜感激地向着他笑了一笑,复又看向连宋,连宋却垂眸没有答话。夜华也看过去,见连宋似在走神,有些疑惑地开口唤道:“三叔?”

连宋这才抬起眸来,看了烟澜一眼:“他没有护住你,自然是他的错,但你在斗姆元君座下修习了两万年,对敌时还只是一味惧怕,的确有些不该。”

烟澜所谓请罪,原本另有深意。因想着太子殿下从来端肃,不为难女仙,三殿下对美人又向来体恤,故而她以弱柳扶风之姿,做出请罪之态,以为如此,二人不仅不会怪罪她,反会怜惜她,却不想三殿下不仅没有怜惜她,反有斥责之意,震惊之下,烟澜大感丢脸,脸上血色迅速褪去,双眼泛起了一圈红,讷讷道:“我、我……”

然连宋已抬步去查看那天犬尸首了,太子夜华紧随其后。

粟及见烟澜一副羞愧欲倒的模样,又见她身在风大的高处,生怕这位在斗姆元君座下修习了两万年却依然似个纸糊灯笼般的美人被风吹走了,赶紧上前两步搀住了她;顺便听到了前面叔侄二人正边走边说着什么。

是太子殿下起的头。

太子殿下疑惑地问三殿下方才心不在焉是在想什么。三殿下平平淡淡地回他你果真想要知道吗。粟及与三殿下相交已久,很明白一旦三殿下如此说话,那话里必然埋了坑,轻易不该接腔。但单纯的太子殿下显然不懂得三殿下的恶劣,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便听三殿下云淡风轻地回道:“我不过是在想,下次再有这种锻炼你的机会,我或许应该去青丘一趟,请白浅上仙与你搭档,大约你就可无师自通如何一边护住同伴一边克敌制胜了。”

粟及清楚地看到,太子殿下愣了一下,然后耳朵慢慢红了:“三叔不要胡说。”

三殿下像是觉得太子殿下的反应很可爱似的,停下了脚步:“怎么是胡说?倘今次你是领着白浅上仙对战,难道还会采取将她给扔在原地的战术,让天犬残魂有机可乘吗?”看着太子通红的一双耳朵,挑眉道,“带着白浅上仙对敌,你会采取什么战术,我倒真有些好奇了。”

太子殿下肃着一张俊脸,假装平静道:“上仙她法力高强,或许会在我之前斩杀天犬也说不定。”

三殿下看了他一眼:“哦,原来你的战术就是让你媳妇儿反过来护着你?”笑了笑,“倒也是一个思路。”

太子殿下装不下去,别开脸:“三叔别再打趣侄儿了吧。”

三殿下不以为意,一边施法使天犬的残尸浮于半空,方便自己查验,一边道:

“我们天族的太子殿下,脸皮也未免太薄了些。”三殿下爱洁,即使检查天犬残尸,也在残尸周围做出了个透明的结界,以防那些污血滴落到他衣袍上。他一面一寸寸查验天犬的尸首,一面问太子:“你和白浅定亲了两万多年还没见过面吧?怎么不让天君安排你们见一见,就不好奇我们神族的第一美人到底长什么样?”

太子殿下垂着眼睛:“侄儿并不好奇。”

三殿下跟没听见似的:“说起来,白浅她大哥白玄的封地便在西南荒,此去不过七百里。白浅虽常年避居青丘,但偶尔也会去她几个哥哥的封地和折颜上神的十里桃林坐坐,听说这一阵她就在她大哥的封地做客。你若想去见她,我倒是可以顺道陪你去一趟西南荒。”

太子殿下耳朵红得滴血,白皙面庞上也微染了一丝红,揉了揉额角,无奈道:“三叔最近是很闲吗?”

三殿下终于查完了天犬残尸,随手一挥,使那残尸化为了一线蓝光,进入到一只白锦囊中。锦囊洁白无瑕,但爱洁的三殿下依然很嫌弃它,扇子轻轻一点,使那锦囊落进了太子怀中,挺欠揍地笑着对太子说:“是啊,很闲。”

粟及觉得他要是太子他就要挽起袖子殴打亲叔了。但九重天上这位以克己复礼、端肃庄重闻名的年少殿下竟硬是忍住了,只隐忍道:“那侄儿回天宫便禀明天君,让天君为三叔多添些差使罢了。”

三殿下像是觉得太子很天真似的嗤笑了一声:“你以为这是在为难我吗?”风轻云淡道,“这不过是在为难粟及。”

粟及一口气上不来,晃了晃。的确是为难他,因为天君吩咐给元极宫的差事,内差全由天步揽了,外差全由他揽了,三殿下又有什么可为难的呢。

叔侄二人说着话远去。粟及叹着气,正欲跟上去,身旁突然传出来两声抽噎,却是烟澜。

烟澜见粟及看过来,泪眼蒙蒙地向他诉说委屈:“仙君,殿下是不是对我很不满,我、我是不是让殿下失望了?”

粟及一看烟澜掉泪就头大,也着实没有心力安慰她。烟澜有几斤几两,他们都很清楚明白。他并不认为三殿下对烟澜有什么寄望,既然没有寄望,也谈不上失望。可理虽是这么个理,话却不能这么说。粟及斟酌了一番,尽量柔和道:“殿下那些话,不过是为勉励仙子罢了,虽然仙子是拖了太子殿下的后腿……”眼看烟澜又要落泪,粟及赶紧道,“但须知太子殿下天资卓绝,出类拔萃,九重天上的其他仙子若也有机会同太子殿下结伴对敌,也只能拖拖后腿罢了。”

话到此处,粟及由衷地叹了口气,“仙子是聪慧之人,自然也该明白,三殿下带谁来拖太子殿下的后腿不是带呢,可却偏偏带了你来,不过是因以太子殿下之能,必然会斩杀天犬立功,而甭管仙子是否在其中出了力,最后算到天君面前的,便是仙子和太子殿下一起立下了此功。有了此功,九重天上那些不看好仙子的仙者们自然不会再有那么多闲话,仙子往后在天上的日子也会好过些。”粟及看向烟澜,“三殿下对仙子,也算是很照拂了。”

粟及虽不擅安慰人,但歪打正着,一番话说到了烟澜的心口上。烟澜心中熨帖,泪便也止了,脸颊上飞起一缕轻红:“仙君说得是,从前在凡世时,三殿下就一直守护着我,为阻我和亲,还曾裂地生海,违反九天之律。当日化凡骨聚仙骨,那样痛苦难当,也是多亏殿下守了我数日,我才闯过难关,殿下对我的好,我自然是……铭记于心……”

粟及一个直男,并没听出烟澜是在自得自己同三殿下的深深羁绊,只以为她一心感念三殿下之恩,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趁机又劝了一句:“仙子既然也念着殿下的恩,那修行上便需勤勉些了。仙子总要自立起来,才能真正堵住九重天上那些闲人的口舌啊。”

烟澜抿唇颔首,两人也没什么可再说了,便一道沿着那叔侄二人的去路御风离开了。

粟及和烟澜的一席话,尽数落于殷临耳中,他愣了好一阵。当日东华帝君前来姑媱逼问他祖媞和连宋之事,悉知一切后所说的会为水神另造记忆,便是这个意思吗?

昭曦也不可置信似的,待嶓冢上空再没有了那几人的身影后,方艰难地回头问他:“所以,水神这是被修改了记忆是吗?他同阿玉的所有过往,都被烟澜给李代桃僵了?”气愤道,“当日东华帝君所谓的于尊上和水神都公平的法子,便是这个法子?”

殷临遥望着姑媱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一叹:“当年那种情形,帝君如此做,也可以理解。”

当年,指的是两万七千四百三十六年前。

对于殷临而言,不,对于姑媱所有神使而言,那都是相当混乱的一段时光。

当日祖媞沉睡后,殷临谨遵她的吩咐潜入长生海,将观南室中拾得的那粒金色魂珠放入了海底的第十八具凡躯中。须知为方便祖媞转世,谢冥为她造的凡躯皆是婴孩模样,这最后一具备用之躯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在祖媞刚进入观南室剥除记忆、创造新魂之时,殷临便潜入了长生海底,为那婴孩之躯注入了催生的灵力。故而此时,当他再次来到这海底,操作那金色魂珠和祖媞凡躯融合时,那凡躯已完完全全长成了成玉的模样。当然,成玉的模样,便也是祖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