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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翌日大早,三殿下去见了天君,带去了夜华君的消息。天君喜小儿子不负他之望,刚回天宫就替自己觅得了太子的下落;天君亦怒青鸟族不识好歹。不过怒归怒,天君为君,练达世事,权衡之下,亦觉派能人私下前往青鸟族迎回太子最为妥当,而这个能人,当然非他目达耳通的小儿子莫属。

天君便将此事顺手派给了小儿子,又留小儿子用了早膳,关怀了下他近日消失是去了何处,三殿下当然没有说实话,但天君也不太在意,他只是想为自己无处安放的父爱寻找一个出口。

天君对青鸟族这事的安排同三殿下的预想大差不差。回元极宫后,他欲领祖媞前去太晨宫,将她托付给一万个靠谱的重霖仙者。但不知是噬骨真言的威力太大还是如何,小祖媞十分黏他,并不愿独个儿留在太晨宫,定要随他一同去朝阳谷。三殿下静思衡量后,觉得倒也不是不可以,吩咐宫婢去给小祖媞换一身少年装。

宫婢刚领了小祖媞去寝殿,南天门上的巨灵神君便差了坐骑小兽来元极宫通传,说姑媱山有神使来访,候在南天门上,想见殿下。小坐骑兽年纪小,性子不拘束,活泼泼地传了这话后,又凑近接闻消息的天步,拢着口悄悄道:“两位神使来势汹汹,怕是来找碴儿的,姐姐,要不然我去跟他们说殿下还没回天宫,将他们哄走算啦!”

刚巧三殿下走出来,婉拒了小坐骑兽不大靠谱的好意,表示他正好有空,可以去南天门会会两位神使。

天步目送三殿下离开,心中惴惴。她揣测所谓姑媱神使来访,必是祖媞神那几个神使查探到了他们尊上被三殿下诓……不,同三殿下在一起,因此来元极宫要人来了。

天步虽未见过姑媱山的神使们,但月前祖媞神刚醒时,曾派过两位使者来天宫给三殿下送生辰礼。彼时司命星君有幸在场,听司命星君转述,说两位神使说话做事谨慎周密,笑里藏刀,怪难缠的。天步觉得他们三殿下也怪难缠的,既然双方都怪难缠,那是不是只有打一架来决定祖媞神到底跟着谁了?真是令人胆战心惊。

所幸,令天步担忧的打架斗殴之事并没有发生。

半个时辰后,姑媱的一位神使跟在他们殿下身后,稳步踏进了元极宫。神使一表人才,一身蓝衣,神色冷静平和,并不像是假意同他们殿下言和,要趁殿下不注意暴起偷袭他的样子。

二人刚入宫门,小祖媞神便提着袍角跑了出来。见到小祖媞神时,那蓝衣神使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但他很快掩饰了,没有失态。天步理解他,试想要是有一天三殿下的身心突然也回到了孩提时代,可能她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记忆已回到幼时的小祖媞当然不认识这按道理万年后才会被她点化的神使,只好奇地瞄了那蓝衣仙者一眼,便将目光重新移到三殿下身上了。她小鹿似的跑过去,仰着头,一径地询问三殿下他们何时出发去朝阳谷。

三殿下回她说不急,又向她介绍蓝衣仙者,说是给她安排的仙侍,因到朝阳谷后他有许多事要办,不一定能常伴她身旁,有这位法力高强的仙侍时刻守护她的安危,他也可以放心。又告诉她,她可以唤这位仙侍小殷。

天步便明白了,这位蓝衣使者九成九便是姑媱四大神使之首的殷临尊者了。

小祖媞对多了一个仙侍来照看自己这事无可无不可。“哦,你想得很周到,我是光神,是该有一个仙侍,我值得这个排面。”她一脸深沉地考虑了片刻,说道。说完还去拉了拉三殿下的手,由衷地赞他,“连三哥哥这么为我着想,我很喜欢。”

天步看到殷临的目光停留在三殿下和小祖媞相握的手上,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惊讶掺杂着伤感、伤感掺杂着无奈,又仿佛认命的表情。殷临缘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天步感到惊讶,待要再细看,殷临却已收束了外露的情感,面容重归于淡然,仿似一口无波的古井。

前去朝阳谷有一段路程,为了使小祖媞路途舒适,天步特将代步的云船翻了出来。小祖媞头回坐云船,新鲜了一阵。但行船于云天之上,所见除了云还是云,终归是件枯燥事,没多会儿她就打着哈欠睡过去了。

天步伺候小祖媞躺卧于船头的云毯中,待她睡熟了,才起身往船尾而去,打算给对坐弈棋的三殿下和殷临尊者煮一壶茶。

走近了,天步听得殷临一边落棋一边道:“她小时候精灵古怪,很活泼,甚而称得上顽皮。待她成年后,随着预知能力进一步觉醒,她的魂体也逐步向更深层的天道靠近,那之后,她才渐渐变得庄重淑静起来,也有了你们后世传闻的那种肃穆清冷。不过,不管是活泼伶俐的孩提时代还是清冷肃穆的少女时代,她从没有对任何人、任何事表达过讨厌或者喜欢。谁的某种行为让她觉得喜欢这种话,她从未说过。”

天步心想,殷临尊者这是在对适才小祖媞神握着三殿下的手说“连三哥哥这么为我着想,我很喜欢”感到耿耿于怀。

她假装自己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泡茶机器,淡然地化出茶具来煮水淋杯,双耳却竖了起来,听到三殿下回道:“传说光神无七情亦无六欲,但我所见到的光神,无论是成年还是幼年,喜怒哀乐皆很分明,尤其是孩提的光神,七情格外生动,我也觉奇怪。”

殷临执棋的手顿住了,片刻后,他道:“传说并非虚言,光神的确生而无情,但二十多万年前为了人族献祭的她得天眷顾,天道令她复归后有了情感,所以如今当她再回到幼年时,你能见到喜怒哀乐、爱恶欲痴皆分明的她。”他顿了顿,“这样的她,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三殿下随意落下一子:“我不知无情无欲的祖媞神是什么样,但情感丰富的祖媞神,我觉得很好。”

殷临低声:“我也觉得很好。”半晌,又没头没尾地补充了句,“你和她很有缘分,如果这是天意……”但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完。

三殿下摆弄着手中的棋子,微微一笑:“光神和水神,同为自然神,羁绊的确要比其他人深一些。我和祖媞神确是有缘分。”他看向殷临,似漫不经意,“你所说的我们有缘,是指这个吗?”

殷临一怔,而后一笑:“是啊,当然是指这个,不然还能是什么呢?”口中虽这么说,落子却走错了一步。

三殿下挑了挑眉。

茶已煮好,天步开始为二位神君分茶。她直觉殷临口中的三殿下和祖媞神有缘并不仅指光神和水神生来便有的自然羁绊,可,正如殷临所说,若不是这个,又能是什么呢?

旅途的后半程,两位神君没再交谈,只是继续下着棋,天步则在一旁观棋。船头处小祖媞仍自沉睡着,她偶尔看两眼,确认小祖媞神没有踢被子。

天步虽知小祖媞乃曾为这世间献祭的了不起的尊神,但因初次接触她,她便是纯真的孩童模样,言谈也尽是稚气,因此天步并未觉着她如何神圣庄严,对她其实爱怜多过尊敬。

随着眼前这位似乎揣着许多秘密的殷临尊者的到来,天步才突然有了一点小祖媞并非一般仙童,而是神秘光神的实感。

她不知三殿下内心是否也如此作想,只是一局棋结束,当殷临尊者前去船头熟练地为小祖媞神掖被角时,天步发现三殿下的目光在小祖媞神身上停落了很久。

一行人是在夜幕降临之时到达朝阳谷的。

青鸟族女君之弟苔野君听闻天族三殿下驾临,亲率朝臣出宫来迎。

苔野君甚为谦卑,解释说女君日前闭关了,将朝事暂付于他;又说女君闭关前仍挂心太子殿下的病体,特派了使者前去独山相请了名医空山老前来医治太子殿下,空山老半个时辰前刚到宫里,此时正在伏波殿中为殿下诊脉。

苔野君言辞切切,话里话外皆是他们青鸟一族在救治太子上头的尽力,却绝口不提为何不派人通传九重天太子在他们这里。不过照理说,他们确实不必通传九重天,但他们需将此事通传给他们的主君白浅上仙。只是他们也没有这样做。至于为何不如此做,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听完苔野君一席话,三殿下只颔首而笑,夸赞了青鸟族对太子的尽心,又让苔野君领路,容他前去探望太子。别的一句话也没说。

青鸟族对夜华君确然是尽心的。夜华君所住的寝殿伏波殿就在王宫花园旁边,傍幽山依绿水,据说是整个麓台宫里最为怡人之殿。

殿中金玉为梁,晶石为床,床四围以云绸为帷,玉钩挽起白色的绸缎,床帷前垂着一面碧玺珠帘。少年太子便躺在那面莹光柔润的珠帘后。

三殿下抬扇撩开珠帘,小祖媞好奇地看过去,一眼望见立于床前蹲身向他们施礼的少女。小祖媞的眼睛眨了眨,她看到了少女的本相。苔野君从旁介绍,说这便是他和女君的妹妹——他们青鸟族的长王姬竹语。

少女既是这个身份,那论理也该是只青鸟,但小祖媞眼中所见,少女的本相却是一株青色的亹冬花。这令她感到惊奇。姑媱也有许多亹冬花,白色的,粉色的,桃红的,甚至黄色的,夏秋时节,枝头花绽,美丽又芬芳。但她没有见过青色的亹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