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步又道:“殿下他虽不在扶澜殿,却特意嘱咐了奴婢需时时服侍在尊上身侧,且责令了奴婢,说尊上但有事,便立刻通禀他。”作为元极宫中除了三殿下外唯一知道小祖媞身份的仙,天步谦谨而周致,生怕小祖媞误会连宋怠慢她,又思量着添了一句,“鄄迩当年住在元极宫时,殿下一直将她当作妹妹照看,如今万年过去,虽当年之情消淡了,终归还是存着一些兄妹之谊,故而殿下这些日多顾看她一些,还请尊上体谅一二。”
小祖媞其实没有在意几日不见连宋之事,陪她玩和救人,当然是救人更重要;可此时,听天步说起连宋待鄄迩有兄妹之谊,却不禁睁大了眼:“什么?”她停下了搅粥的勺子,非常吃惊,“可连三哥哥说,在我之前,从没有人叫过他哥哥呀。”
天步解释:“鄄迩的身份,自然不够称三殿下作哥哥。奴婢的意思是,虽不是如此称呼,可当年鄄迩她住在宫中时,殿下待她,确有似兄妹的情谊……”譬如三殿下为鄄迩做成年礼,为鄄迩选婿,这要是家中没有父母,般般皆是长兄需代之职。
听得天步此语,小祖媞陷入了思索。“似兄妹的情谊。”她好奇地问天步,“那……连三哥哥会陪鄄迩入山探幽、入湖泛舟吗?他们也住一处?一道用饭,一块儿玩儿?”
天步愣了一下,觉得小祖媞这些问题有些奇怪,可奇怪在哪里她一时也说不清,想了想,据实回道:“鄄迩不爱出门,三殿下若离宫,一向并不怎么带她,不过殿下停留在宫中时,会和她下下棋什么的。对了,鄄迩那时候有许多功课,所以殿下偶尔还会抽查她的课业。”
小祖媞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会给检查课业,那的确可以算是兄妹情深了,因为瑟珈就会检查谢冥的课业。她不禁心事重重。
人之初,诸情之始乃是亲情,亲情之始乃是孺慕之情——对父母的感情。但因小祖媞自光中生,无父无母,她对亲情的全部了解,皆是自瑟珈和谢冥身上来,是以她一直认为,兄妹之情,方是亲情之本。
瑟珈对谢冥那种极为专注的关爱,让她看到了此种情感的美好。她喜欢且羡慕这种专注的关爱,所以当初连宋想做她哥哥时,确认了没有别人叫他哥哥,她很痛快地就应了他。
但哪里能想到,她才认了这个哥哥一个多月,他就又冒出了一个别的妹妹呢?
几天前她好奇地问过天步鄄迩是否喜欢连宋。若鄄迩是那些爱慕连宋的美人中的一个,她还觉着没有什么,可鄄迩竟是连宋的妹妹。她一下子就紧绷起来了,同时她也终于理解了,为何当年谢冥绝不允许自己管瑟珈叫哥哥。那是孩子天真却又自私的占有欲,是不想被分走那份特殊的、专注的关爱。
唔,占有欲。是了,占有欲。这个词从前只听花木们提过,彼时她还不大理解,如今倒有了真实的感触。原来这就是占有欲吗。这个占有欲让自己这样烦闷,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一时怅然地想,哎,我小光神终究是错付了;可转念又想,连宋也没有骗她,鄄迩虽和他有兄妹之谊,但的确没叫过他哥哥。再则,鄄迩也很无辜啊。她在万年前就认识了连宋,比自己认识连宋可早了太多。若鄄迩也像自己和谢冥这样占有欲爆棚,那鄄迩得多讨厌她啊?这件事里,更有资格感到烦恼和抵触的,应该是鄄迩才对。
念及此节,小祖媞不禁叹了口气。算了,事已至此,她是没有办法像谢冥一样拥有一个独属于她的哥哥了,如果还想要很多关爱,那以后……再认几个哥哥,似乎也可以?
天步看小祖媞一忽儿愁眉深锁状,一忽儿黯然失意状,一忽儿又恍然大悟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禁问她怎么了。已经想通的小祖媞重新拿起了勺子,一边舀粥一边大气地摆了摆手,沉稳地道:“没有什么,连三哥哥,呃,让他好好照顾鄄迩女君吧,我可以和竹语一道解闷,我没有什么。”
结果,那日上午才和天步聊起鄄迩,下午徘徊在舞旋湖旁等候竹语的小祖媞就偶遇了她。或许说偶遇也不恰当。是鄄迩在湖旁的一座小亭中小憩,看到了扶柳观湖的小祖媞,便令身边宫娥过来请她去亭中叙话。
小祖媞其实没见着鄄迩,因说鄄迩吹不得风,那小亭用金丝玉簟围得严实,内中亦有几道屏风,她和鄄迩便隔着一道屏风说话。她隐约能辨出鄄迩的身形,看她似乎半躺在一张矮榻上,一只手扶着一只高枕,另一只手拿着一卷书。
青鸟族并不讲究男女之防,何况鄄迩乃女君。隔着一道屏风召人说话,不过是为彰示身份尊卑——一开始,便要让被召见者意识到自己在身份上同女君有天渊之别。
但生来便是姑媱之主,被姑媱所有生灵所尊奉的小光神,平生并没有拿过这样的架子,故而并不明白同人隔一道屏风说话还有如此学问,只以为鄄迩怕将病气过给自己。
她觉得鄄迩解意体贴,人不错,并且,完全忘记了天步编给苔野君的她的身世——她乃三殿下一个自幼失恃失怙的远亲表弟。
天族旁支一个落魄世家子,即便入了元极宫,得了三殿下庇护,谒见青丘治下诸族中的一族之君,那也是需叩拜问安的。可小祖媞这辈子拜过谁?同人相见不让人拜她已是她的和气了。
屏风此端,鄄迩一心一意等着小祖媞来拜她,屏风彼端,小祖媞已自感纡尊降贵地给自个儿找了张玉椅坐下来了,落落大方地问鄄迩:“女君伤病未好,坐在这亭中,不怕受风吗?”
宫娥们面面相觑。不提宫人,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让近万年来见惯大小场面的鄄迩也愣住了。鄄迩心有恼怒,觉小祖媞不知礼数,且认为她如此不知礼,乃是仗着连宋宠爱,恃宠而骄。不过,鄄迩乃是历经坎坷御极的王君,从不心浮气躁,最是懂得隐忍,因此压下心中不快不提,只淡淡笑了笑:“谢小公子关心,并不妨事。”
小祖媞面对她的反应和态度虽令鄄迩不甚满意,但也没有扰乱她的节奏。
鄄迩的声音算不上和气,但也不冷淡,问了几句小祖媞在宫中住得惯否,衣食可还合意之类,接着,便似不经意般道:“三殿下待小公子着实上心,孤听御厨房说,天步仙子还专给了他们一张单子,上面列了小公子在吃食方面的好恶忌口,说是照着三殿下的亲笔手书誊写来的,吩咐他们小公子一日三餐皆需照着那个来。”
小祖媞是见过世面的,檀树老爹在吃食方面也很惯着她,故而她并不觉连宋如此做有多稀罕,靠着椅背,很淡定地点了点头:“嗯,连三哥哥待我是还可以。”
屏风那边静了片刻,鄄迩温声:“三殿下自来怜悯弱小,小公子境遇坎坷,难怪三殿下如此怜惜,别说三殿下,便是孤,今日见了小公子,也倍感怜惜呢。”
这似乎是篇好话,但小祖媞听着这篇话,不知为何,却觉有些别扭。她境遇坎坷,值得怜惜?这是从何说起?
她茫然了一瞬,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天步当初是如何糊弄苔野君的——天步给她编了个非常凄惨的身世。怪不得。
“呃……”小祖媞迅速回想了遍方才和鄄迩的对话,舔了舔嘴唇,“我、我自幼无父无母,多赖连三哥哥庇护,他的怜惜之意,我……的确是感激不尽。”
她这个不再那么理直气壮的态度,终于让鄄迩顺心了。
鄄迩当年亦是如此经历,自然知道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孤儿最介意什么。他们最介意他人的同情。
她并不觉小祖媞还是个孩子,又是个小公子,就不具威胁。无他,小祖媞实在长得太好看了。而她自己从前对连宋埋下爱慕的种子,便是在未成年也不知事的年少时期。
这一万年,她时时关注着连宋,对元极宫那些过客匆匆的美人们也是了若指掌,在她看来,那些美人不值一提。但这个最近才横空出世的、被连宋格外放在心中的小公子,她却不得不忌惮。
思虑到此,鄄迩又问:“小公子成年后可有何打算吗?”
成年后?成年后她首先要选择成为一个男神,然后践行天道,去守护这世间。但这也不好同鄄迩说,小祖媞就沉默了一下,又“呃……”了一声。
鄄迩只以为她从未考虑过成年后的事,微微一笑,故作惊讶:“小公子距成年也不远了吧,还未考量过此事吗?”看小祖媞不回答,顿了一下,极富温情地循循以诱,“那小公子的确应当考虑考虑了。现在你还小,殿下自会怜幼,但神仙一旦成年,便该自立一方。小公子也不能一辈子待在元极宫,若还没有个打算,怕到时候措手不及。”她点到即止,又笑,“不过孤也只是同小公子胡聊几句罢了,小公子也不用太将孤之言放在心上。”
鄄迩这一番话说得极有水平,若小祖媞果真是个寄居在元极宫的落魄世家子,怕会从此种下心结,或许不等成年便会搬离元极宫。但她毕竟不是。
自信的小光神,觉得连宋有资格亲近照顾自己,是他三生有幸。听完鄄迩这篇话,她也没太走心,只随口敷衍:“嗯,女君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鄄迩认真看了小祖媞两眼,自觉她这一句回答,是自卑中硬撑出了一点自傲,逞强罢了。她略略满意,想着两人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便借口精神不济,令宫娥又将小祖媞原路送了回去。
小祖媞稀里糊涂地离开了小亭,也没太把巧遇鄄迩当回事,唯一让她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那小亭里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果子,酸甜酸甜的,味道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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