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我在这里。”他轻声安慰她,感到她平静下来,方询问她,“梦到了什么这么害怕?”
她离开了他的怀抱,但一只手仍握住他的衣袖,身体轻微地发着抖。三殿下注意到了,握住了她的手,待她放开他的衣袖,他将她的双手都拢入了掌中,再次安慰她:“没事了,不要怕。”又对她说,“如果不想说梦到了什么,可以不说。”
小祖媞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没有不想说。”
她的眉目间仍凝着一点惊怕,嗓音微哑:“那是个预知梦,我知道。因为此前我做预知梦时就是那样。我像是一个旁观的人,走进一个关乎我的陌生场景。”
她回忆着:“这一次,我走进了一座石宫,那石宫很是华美,在石宫深处,有一张很大的玉床,玉床之上,有两个人相对而坐。是连三哥哥你,和长大的我。我们在说话。我想听清我们在说什么,就打算走近一点。”说到这里,她的指代开始混乱起来,但三殿下都听懂了。
“然后呢?”他轻声问她。
“然后我就走近了。”小祖媞也轻声回答,“待我终于走近,能听到我们说话时,我听到那个长大的我对连三哥哥你说,”她停顿了一下,纠正了方才的表述,“不,她是在问你。她问你,‘我送给你的那把小金弩,你喜欢不喜欢?’”
我送给你的那把小金弩,你喜欢不喜欢?那是庆姜大婚那夜,在千绝行宫的安禅那殿里,连宋认出乔装的祖媞时,成年的祖媞神对他说的话。
连宋还记得,祖媞神说那话时微微偏着头,抿唇一笑,瑰姿艳逸,情态天然。如今小祖媞的眉眼与成年后的祖媞神其实没有大差别,只是稚嫩些,加之此时她乃无性之身,那种少女的婉然气质还不算突出,看着便是个孩子。但成年的祖媞神,黛眉红唇,丽色倾城,当她微微一笑之时,那清婉的一张脸露出慧黠之色,又有芳菲妩媚之意,是极为迷人的。
真是奇怪,他只见过她那么一面,但她的面容和那晚同她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居然都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小祖媞的手动了动,打断了连宋的回忆。应是没有留意到连宋的走神,那一双澄澈的眼中浮出了一点疑惑,继续道:“我觉得很奇怪,弩我是很会做的,但若连三哥哥也喜欢用弩,我应该是会做一把极有力量的重弩给你才对。小金弩,不就是玩具一样的东西吗,我为什么会做一把小金弩给你呢?”
“可能,是因为我们有什么渊源,因为那渊源之故,你才送了我一把小金弩吧。”三殿下这样回答她。
小祖媞没有听懂,流露出好奇:“渊源?是什么渊源?”
什么渊源?连宋也不清楚。只是他想起了来青鸟族的路上殷临的只言片语。彼时坐在弈桌对面的殷临没头没尾地评价他和祖媞神,说:“你和她很有缘分,如果这是天意……”虽然殷临立刻反应了过来,将此节含糊了过去,但天族的三殿下出了名的心细如发,他并不相信殷临的含糊之语,也不认为殷临所指的缘分乃是他身为水神同光神之间源于自然神的羁绊。
此时连宋看着一脸迷茫问着他她和他之间有什么渊源的小祖媞,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我也不了解,待你……长大后,或许你会知道,到那时,我也想让你为我解惑。”待她恢复正常,他的确想请她为他解一解惑。
小祖媞似懂非懂,但她仍答应了:“那好的吧。”她皱着眉头,继续回忆方才那梦,应是回想到了最不愿记起的部分。因为她很用力地攥住了拳头,而他立刻感知到了。“然后我就开始吐血,”她的嗓音微颤,睫毛也惊怕似的颤了颤,“不停地吐血,身体也很疼。”
诉说到这里,仿佛梦中的恐惧再次笼罩了她,她将头抵在了连宋的肩上,像是这样靠着连宋,能让她感到安稳。怕过了之后便是委屈,她低声喃喃:“我全身都是血,又很疼,真的很害怕,然后就听到了连三哥哥叫我醒醒,我就醒了。”
这对于年纪尚小的祖媞而言,的确是很可怕的、称得上噩梦的预知梦了。
连宋任小祖媞在他肩上靠着,轻轻拍着她的背:“梦中不是还有我在你身边吗,即便将来真的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也会救你,不会让你那么疼的。”
他的语声笃定,令她安心,她微微偏头,像是想了一下:“我在醒来之前,好像的确在梦里看到连三哥哥你也很震惊,要立刻走到我身边来的样子。”
他再次揉了揉她的发,嗯了一声,用那种极富安抚意味的声音哄她:“所以不要怕。”
她小声地回答:“嗯。”
见她平静下来,连宋看了一眼时辰,用商量的口吻问她:“才到子夜,什么也别想了,你继续睡觉好不好?”
她从他肩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很乖地点了点头。
连宋让小祖媞重新躺回云被中,帮她掖了掖被子。可她犹疑地伸出手来,又拽住了他的袖子。连宋看了一眼自己被拽住的袖子,想了想,化出一席垫在脚踏上,靠着玉床坐了下来,任小祖媞枕着他的衣袖,他另一只手轻轻拍抚小祖媞的肩膀,哄她入睡。
小祖媞在他的安抚下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绵长起来。
退至床尾的天步这时候上前来,轻声道:“殿下这几日也累了,去休息吧,让奴婢来?”
三殿下看了会儿小祖媞安宁的睡颜,静了片刻,道:“没事,再闹醒她反而不好,我来。”
子夜极静。
有风雨声依稀传入室内。
连宋垂眸看着小祖媞,其实在她刚开始叙述那梦境,说她梦到了一座石宫,一张玉床,玉床之上有两人相对而坐之时,他就猜出了她梦到的是什么。
若她是三十多万年前那个真正的幼年祖媞,这当然就是个单纯的预知梦。可她不是。她所梦到的,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是她自己的回忆。所以这是……她的记忆在复苏的预示吗?可若是她的法力在一点一点替换与体内邪力相抗衡的灵力,她在慢慢地恢复正常,那她的身体为何并无变化?
三殿下揉了揉额角,看来这事需得写封信去请教请教折颜上神。
又等了一刻钟,见小祖媞陷入沉睡,三殿下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玉瓶,单手拨开玉瓶的盖子,倒出了一枚白色的丹丸。丹丸悬于半空,三殿下右手结印,印中生出一缕蓝光,丹丸被蓝光笼罩,很快与那光融为一体,而后轻轻裹覆在入睡的小祖媞身上。
丹丸乃护神丸,今晨由元极宫的仙侍们送来,两个小仙侍说这是折颜上神差人送来元极宫的,又说送这丹丸来的仙君告诉他们,这是折颜上神这些时候花大力气炼制的,上神说这个最好能尽快用在病人身上。
折颜上神一番话交代得含蓄,但三殿下一听便明了,应是折颜知道离帝君出关还有些时日,故而炼了此丹给小祖媞,以期稳定她的神魂。
今夜,这颗丹丸正好派上用场。
其实,无论小祖媞做此梦是什么征兆,催帝君早日出关,以他之力去对抗小祖媞体内邪力,助她早日置换出灵力恢复正身,这总是没错的。
三殿下想着明日需将二十四文武侍中的襄辰仙侍召来,最好让他住到太晨宫去,如此,帝君闭关的仰书阁中但有动静,他便能见缝插针地去催一催了……
殿外冷雨淅沥,室中却很暖。三殿下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也渐有了睡意,他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
小祖媞次日醒来时,连宋已不在了,昨夜的一切她都还记得,出了会儿神,听说竹语来找她,便洗洗出来见竹语了。
自太子醒来后,竹语便失了时时伺候在太子殿下榻前之机,只能常去伏波殿探太子一二,然太子冷淡,两人在一起也没有话说,为免尴尬,她便偶尔来邀小祖媞一同去看太子。虽然即便有小祖媞在,太子也冷淡依旧,但看到太子对小祖媞也不热络,竹语的心,就平静了。
接下来的六七日,小祖媞都没再见过连宋,听天步说,是因鄄迩的伤情时有反复,空山老虽能对她用药,可鄄迩体内气泽还需仙法卓然之人为她梳理,三殿下便暂住在了那水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