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贤妃不但老了,也瘦了,瘦了很多很多。
贤妃今年三十出头,对女子来说,这其实是很好的年纪,尤其是后宫中那些擅保养的女子,看着就和二十多岁的姑娘似的,虽没有十多岁女子的青嫩,却有股成熟妩媚让人心动的风韵,比刚成年的女子,更加动人,而贤妃那张操劳且没有保养的脸,看着却比她实际年龄大上许多,不过比苏梁浅第一次来冷宫时要好许多。
“母亲!”
夜思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自己母亲分开过这么久,刚到门口,看到人眼圈就红了,撒着腿就跑过去。
贤妃并不知道苏梁浅今天会带夜思靖过来,乍听到夜思靖的声音,整个人都是恍惚的,顺着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放下手上的东西,刚站起来,夜思靖就冲到她跟前抱住了她。
贤妃笑,轻拍了几下他的背,“这么大的人了,还和个孩子似的,也不怕被笑话,快叫母亲瞧瞧。”
夜思靖依言抬起头来,他这几天吃喝的很好,脸色都红润了,仿佛是长了些肉,贤妃摸着他的脸,心情都好。
“姑姑。”
苏梁浅走到贤妃面前,服了服身,双眸打量着四周。
比起几日前,贤妃所在的冷宫,简直是大变样。
贤妃虽是跟着一群武将长大的,却是个爱干净的,一贯将里外打扫的很干净整齐,但前段时间,夜思靖和春禾都受了伤,她要照顾两人,根本就没时间做这些事情,苏梁浅她们来的时候,可以说是贤妃住在这里的这些年来,最脏最乱的时候。
当然,那时候也只是还算干净整齐,到处却是破破烂烂的,且触目的颜色,都是单调低沉的灰暗,但现在,破洞老旧的门窗,都换了新的,廊下也挂了彩色的灯笼,还有宫人在修葺东西,尤其是屋后,有咚咚的东西,似乎是在盖什么,发出的声响,倒是热闹的很。
“在盖厨房呢,到时候吃东西准备热水都方便。”
贤妃微笑着解释道,夜思靖从贤妃的怀里离开后,也打量着四周,脸上有了笑,眸中本有的坚定之色,更加坚决了些。
在这个地方还是破破烂烂的时候,他就住了八年,现在的环境和条件,对夜思靖来说,简直不要太好,但转念想到慈安宫,他还是想将贤妃接出去。
外面施工的声音吵吵嚷嚷的,说话都不怎么能听清,几个人进了屋。
贤妃之前居住的房间,更是大变了样,破的掉灰渣的墙已经粉饰了一新,屋子里面一干用的东西,全部都换成了新的,不但床单被子换了,床都换了,这条件,已经比许多百姓要好了。
夜思靖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都有些呆滞,苏梁浅则是习以为常的淡然。
宫中不缺人,也不缺东西,不管什么事,只要是上面的人的意思,从来都很有效率。
“现在放心了吧?”
苏梁浅看着面上惊叹之色未消的夜思靖,笑着问道。
夜思靖点头,他觉得就算贤妃在冷宫,他在外面,负罪感也没那么重了。
“姑姑还没用午膳吧?”
刚好是用午膳的时辰。
冷宫这边,都是被帝王厌弃的女人,这些人,比最低贱的下人还不如,他们的吃食,都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很多都是冷饭馊菜,就是好好的饭菜,从外面带进来,也凉掉了,毕竟,就这样的人,哪里值得用心将食物保温?
“暂时还没送来,依着这进度,再过一两天,厨房应该就能盖好了。”
“我让秋灵带了吃的。”
苏梁浅话落,秋灵已经将提了一路的食盒放在了膳桌上,打开盒盖,将里面的饭菜点心都端了出来,又摆好了碗筷。
几个人刚坐下,就听到隔了一堵院墙传来的尖叫声。
那声音还挺熟悉,正是叶安阳的,贤妃见怪不怪,看着分别坐在自己两侧的苏梁浅和夜思靖道:“最近这几日,经常这样。安阳郡主自小性情就刁蛮,无理的很,偏长公主惯着,听不得一句不好,定然是吃不消宫中嬷嬷的这一套的。”
贤妃说这话时,口气平静,就好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听不出怨恨。
贤妃现在虽然还在冷宫,但境遇情况却和以往不同,她躺床上的时候,就有想要巴结的人告诉她,皇上褫夺了安阳郡主的郡主封号,将她贬为了庶民,相比以前来说,她的消息,倒不至于是两眼一抹黑的闭塞。
“她经常这样叫吗?”秋灵问,声音兴奋。
贤妃回道:“最开始的两天,一天到晚都能听到她发脾气的声音,现在已经好许多了,宫中的老嬷嬷,对这种人,手段是最多的。”
管教叶安阳的嬷嬷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叶安阳是什么人,太后心知肚明,这指派来的嬷嬷,定然是针对叶安阳,能制的住她的。
“我去打听打听,看看都有些什么手段。”
秋灵一脸兴奋,转身打探事情去了。
夜思靖不住的给贤妃夹菜,让她多吃。
“在你皇祖母那里可还习惯?”
贤妃看着夜思靖,眼中载满了疼爱的柔情,还有牵挂。
“春姨已经好了,有她照顾我,又有表姐,我习惯的,母亲不必担心牵挂。皇祖母说了,再过几日,我就能去上学了,还给我找会读书识字的太监宫女伺候我,我想看什么书都有,她还说会给我找夫子呢。”
贤妃一直都知道,夜思靖喜欢读书看书,因为条件受限有限,这种压制着的求而不得,让他更加渴求,现在得偿所愿,自然是兴奋高兴的。
贤妃也高兴,都说望女成凤,望子成龙,她当然是希望她的儿子有出息的,而不是被拘在这就连阳光都想要避开的宫殿。
“那很好,你好好学,别辜负你皇祖母的一番栽培。”
夜思靖重重点头。
“那你父皇呢,你可与他见过面了?他和你说了什么?”贤妃又问起庆帝。
夜思靖回道:“我刚醒来的时候,父皇看过我一回,他问了我许多问题,对我应当是满意的,他说会恢复我皇子的身份。”
贤妃的神色更松了松,“你要好好听他的话,不该提的事不要提,不要让他不高兴的,还有,若是其他人向你打探太后和皇上的事情,你一个字也不能乱说,外面不是冷宫,说话做事,要格外的当心谨慎。”
贤妃还没来得及松了口气呢,说起这些,很快又忧虑了起来。
这些年,她之所以没想办法将夜思靖送出冷宫,也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命都给丢了。
冷宫的日子是不好,但再不好,命还是在的,这一犹豫迟疑,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虽然贤妃依旧觉得,现在不是出去的最好时机,但既然出去了,就是最好的选择。
贤妃这一叮嘱起来,就有些没完没了了,半天都没停。
夜思靖耐心倒是极好的,由着贤妃说,静静的认真听着,也不觉得烦。
苏梁浅也是做过母亲的人,她完全能够体会明白贤妃牵挂担忧的心,也没有打断,一直到贤妃说话开始重复,苏梁浅这才开口,“姑姑,饭菜都凉了。”
贤妃停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太久了,且啰嗦了。
“对对对,我们先吃饭。”
饭都还没吃完,出去打探消息的秋灵就回来了,一脸的神采,比刚离开房间的时候还要高兴的样子。
“我刚都听说了,这嬷嬷确实是个厉害的,最开始她说要管教叶安阳,教她规矩礼仪,叶安阳还骂她了,很难听的那种,那嬷嬷就在旁边站着,眉都不挑一下,叶安阳骂的喉咙都冒烟了,说要喝水,那嬷嬷给她水的时候就说了,说是念在初犯,叶安阳喝了水又骂,再说要喝水的时候,那嬷嬷就以她明知故犯知错不改不给,叶安阳动手要打人,那嬷嬷是会功夫的,叶安阳根本就不是对手。”
“当晚,叶安阳闹着说冷宫不能住人要回去又没成功,喉咙都哑了,后来是累的不行,才睡着的。刚睡没多久,就被人叫起来,叶安阳自然不肯,那嬷嬷用冰冷的水,把她的衣服被子全部淋湿了,叶安阳不能再睡,她那个气的也睡不着了,因为冷宫的太阳不是很好,后面的两个晚上,她都是盖着潮湿的被子睡觉的。绝食,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叶安阳将自己能想到的招数都用了,但那嬷嬷就是不为所动,饭菜到点给,时间到了就收走,叶安阳说要上吊,还给了绳子,叶安阳哪里舍得死,几次下来,她见自己哭闹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还会挨打遭罪,也就老实了。”
“哦,还有,那嬷嬷现在在教叶安阳规矩呢,我们到的时候,她就是被罚跪,因为路没走好,嬷嬷指点她的时候,她回嘴了。”
秋灵一脸高兴,越说越兴奋,就好像叶安阳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苏梁浅想到上辈子叶安阳针对她的那些下三滥的招数,听秋灵说起这些,心里还是很痛快的,她半点也不同情,只想说活该。
“我还听说了,刚小姐离开的时候,那嬷嬷吩咐了,因为叶安阳不守规矩,完全没有半点悔意,未来的二十多天,不准任何人再和她说话,等她离开冷宫,就是不死不疯,估计也脱层皮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
没人陪自己说话,短短一两天,这算不得什么刑罚,但如果是二十多天——
这种刑罚,没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是很难明白理解这个中的苦的,尤其是叶安阳那种没吃过苦头,一叫就有人应和的。
贤妃有些担心,若叶安阳真的承受不住想不开或者是疯了,长公主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会对苏梁浅和夜思靖不利。
苏梁浅看着贤妃,微笑着解释安慰道:“人是太后指派来的,叶安阳再怎么不是,也是她外孙女,她心中有数的。她只是想在这一个月内扳正叶安阳的坏毛病,时间短促,自然是要下狠药的,不会有什么事。”
贤妃也觉得是,放心了不少。
“靖儿,你去看看,母亲后面盖的小厨房快好了没有。”
饭后,贤妃找了个借口,让夜思靖离开。
夜思靖知道贤妃是想与苏梁浅单独说会话,应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