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间想到了什么,回头,“妈。”
比台灯更亮的柔光洒入客厅,充满整个空间。一尾从深海里浮出的曳光鲸鱼跃出水面,巨大生物的光彩照亮了风暴中的海面,照亮了他家半泡在海水中的阳台,以及稍远处,天穹之上的几个浮岛。
“嗯?”
东野镜注意到他的目光,“啊,忘记加灵石了。好险好险,天气预报这个水域说有铁海龙出没,不能入水的,不然咬破避水罩一个月工资就拜拜了。”
说着,她操作着手机,给浮岛加了灵石。
注意到爱子还在门前,终是放缓了声儿安慰,“没事的,别多想。不管你保送哪个大学,只要专业和灵石工业挂钩,妈都支持你。不行选个相关的,什么新概念海客培训啊、灵洲生态保护、灵智生物资源开发啊,咱们家祖业在这一块嘛,近几年族里开会一直说没新人,海客协会第一的位置保不住了,诶,你就敷衍敷衍嘛,好歹你小名还叫乐洲,感点兴趣啦。离家远近没关系的,考完给你买飞空艇,食堂不好吃就回家。”
不了妈。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只是个普通高中生。
普通高中生端着亲妈给的烧烤杯,打开了他的房门。
似乎察觉他已然意识到“此间为梦幻”,身后一切逐渐崩毁淡化。这是他要被甩出这个世界的征兆,他熟练地停下来,没有再往前,安静等待脱离的那一刻,他就是这样的,如果反抗不了,他会温顺地接受。
“东海大学也不错。”
“今年听九阙说非修真专业有几个进世界百大了。”
啊,那听起来雀食不错。
等等,东野平猛地回头。没传承功法,只发现了灵洲的海客世界,也会有东海学系的大先生,九阙先生楼兰溪吗?身后是一片纯白空间。
没有答案。
记忆抽空,躯壳泯灭。
他死去,又重新诞生。
白茫茫的空间中,他看到两只小动物在垂钓。
既没有水域,也没有游鱼,垂下的钓钩消失在虚空中,如同放入了一片他看不到的海。垂钓者兴趣缺缺,背负云海苍山的玉蟾托着腮,晃着两条小腿,昏昏欲睡的灵蛇枕着尾巴,光滑细密的鳞片映射无数世界的光影。
很快,玉蟾的钓竿抖了起来。
它抬手一扬,从不可视的深海中拽出一只仙鹤来。咬饵的鹤追着两个小动物啄。它们渐渐开始绕圈。第三圈的时候,有不可名状之物撞了一下他的脑子,这一撞,他意识到脑子以及身体的存在,于是,他拥有了星辰为衣、群青为质的形体,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这片纯白空间之上。他审视着自己,又打量远处的小动物。
终于,偏过头,不去听也不去看。
在他注视的方向,纯白无瑕的视野里,多了一个小小的门。顶上是一个单薄的拱形,中间一条歪歪扭扭的墨线,十分的简陋,十分的寒碜。看多半秒,连它的发现者都会认为是个凭空出现的古怪符号,而是不是门。
东野平盯着它看了三秒。
门似乎被无形的西伯利亚寒风吹刮着,仅有的两根线条都在震动,它颤颤巍巍地,使尽了全身的气力,往他所在处挪动,每前进一毫厘,都在变淡。ωωw.Bǐqυgétν.℃ǒM
这是什么新陷阱?
“人齐了。”
身后,满头包的玉蟾终于在某个命定的瞬间抬头,发现了来客。这只有三个小门大的小动物会在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化形成三市先生,昭示「竞标」的开始。
东野平垂眸。
他已然不再反抗了。醒来在高专宿舍,师友却是陌生人,明明做出自己的选择,却要推翻重来无数遍,经历无数贴合他生活的世界,却总在得到安慰的一刹那崩塌,踏入所有以逃出生天为名的陷阱,最终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刷洗。躯壳、记忆、魂灵。希望又失望无数次,逃脱只是自作苦果,奇迹一文不值。
他转身,往回走。
接下来的台词是什么?他熟稔地想,蓬山会说,“仙胞本相都出来了”那句,然后千世说“是他自己选的”那段,他要按部就班地走,假装一无所知,这样选了松鹤,拂了他们的意后,接踵而来的清洗力度会小一些,也许五个世界,也许六辈子。
有些多余的,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小门开了。门缝那头是一只探头探脑的松鹤盏,细细的小腿儿,细细的小短手,整个盏灰扑扑、坑坑洼洼的,一条小短手垂着,折断的样子,怎看都是受到了毒打。
怎么搞成这样?
东野平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跑过去了。
喊声从背后追来,谁喊的无处得知。他每迈出一步,声音便模糊壮大一分,十几步后便如雷鸣一般轰隆作响了。东野平在一条银光铺就的小路上奔逃,在他的灵体比神识更快,转身就跑的一瞬间,这条银光小路就出现了,那扇小门就在前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或者说他在变小,每一步灵体都缩小一分,十几步后已然比小门还矮了。身后追来的三尊灵宝对他来说如同自由女神像了。
巨物总是可怖的。
来抓他的阴影带出音爆,自天外而来,只能大致上看出颜色,认不出是具体来自哪一尊灵宝的法相,也看不出是哪一部分,可能是捕捉的手,可能是踩踏的脚,亦或者其他什么神通,铺天盖地而来。
东野平无处可逃,但跑到了小门前。
松鹤一把人扯进来,熟练地摔上门。
门鼓了起来,又瘪了下去。
静默一瞬,一股巨力轰然而至,墨线崩开,门扉打开一条大缝。金灿灿的巨眼停在那头。破破烂烂的松鹤盏果断扯下垂着的手砸过去,鲜血如洪水奔涌,巨人震怒。小细腿一脚揣上门,回身将东野平铲进盏身里,在无边暗色中沿着银光铺就的小路疯跑起来。
罡风吹刮,东野平大声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