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交,巷子里路灯坏了,市政一直没人修。她走过一两次夜路,大致记清了地形,但还是得很小心才能避免摔倒。
这一路走得相当谨慎,都出汗了。
好不容易到了筒子楼,她拄着拐,一级级台阶爬上三楼,气还没喘顺,就见许城一身黑色大衣,站在两三米开外的位置,手指间夹着半截烟。
他脚边的铁簸箕里已是一堆烟蒂。
他看着她,眼睛在黑夜中格外冷静。一见到她,他将手里的半截烟迅速扔进簸箕。
江风吹得姜皙出了微汗的后背一阵冰凉。
她知道他这些天都在附近,但她以为她在医院说得够清楚了,他不会再露面,至少短期内。
她撑着拐杖,移开身上的旅行包,有些费力地掏出钥匙,开了家门。刚要关上,许城大步过来,摁住门框。
姜皙使劲。
但许城抵着门,劝她:“如果你想我弄出大动静,把周围你的新邻居都吸引过来……”
姜皙迟疑一秒,转头进了屋。
门松开了。
许城把放在走廊靠栏杆的几个纸盒子分两趟拖进屋,动静不小。
姜皙远远地站在角落里,背靠柜子,看着他。有个纸袋里装着一件崭新的很厚的羽绒。他发现她只有一件羽绒服,且不厚了。另一个袋子装着她落在地下通道的小桌子小椅子,被他给捡来了。
他拖完第二波物件,直起身子,不料个子太高,后脑勺“咚”地撞上了悬在屋子中央的白炽灯泡。
许城摸着脑勺,回头看了那灯泡一眼,没搭理。
那灯泡却荡来荡去,照得他高大的黑影子在狭小的四方墙壁上挪来闪去的,到处乱窜。
姜皙立在灯影明暗来回交接的地方,沉默不言。他的影子在她脸上晃。
许城利索地将那几个近大腿高的盒子拆开,竟是三个一模一样的电热油汀。他去掉防震泡沫,揭开塑料袋罩子,屋子本就小,他跟他带来的东西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更显逼仄。
来来回回,视线难免相交。姜皙眼神漠然,不惧看他,许城却有那么几次避开了她的眼神。
现下进行的事,有种仿佛两人很熟稔的意味,但谁都不讲话。好在他始终忙碌,发出窸窣响动,让气氛不那么诡异。
许城简单打量了一下她的新住处,家具简单,却整洁干净。桌上铺着藕粉色的桌布,窗上挂着新新的墨绿色窗帘,沙发上盖着鹅黄色的小被。其实很温馨。换个住处了,她还有心换了个色系。
他往两个小卧室里一边推了个电热油汀,留一个在客厅。
他环顾四周,找了找插座的位置,有个刚好在姜皙站的地方。
许城把油汀拖过去,人蹲在她脚边,插好插头,又盯着操作盘看了会儿,试着调整档位和热度,没注意他大衣的下摆扫在地上,又扫在姜皙的脚背上。
姜皙垂眸,他侧脸认真,专注地做着手上的事。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侧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从眉骨到薄唇到下巴的线条都透着用心,给她脚上贴大号创可贴。
骗子。
有这么一瞬间,屋子里极其安静,静到外头的风声清晰可闻。
温度调好了,姜皙甚至能听到油汀里发出的很轻微的热油炸裂声。
许城站起身,这才近距离地、正面地看向姜皙。
姜皙亦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前段时间的生病让她小巧的脸更显润白,生出一股柔弱清幽的味道。
许城和她对视不到两秒,又没说话,转身去把废弃泡沫系好,废纸盒子压瘪捆好,放去门外。
他再度进屋,捡起地上一个很小的盒子,又拿了把椅子,说:“借把椅子。”人出去了。
姜皙站在原地,冰冷的脚边竟已开始感觉到一股暖意,残缺的那条腿尖甚至有些发痒。她低头看了眼放在脚边的电热油汀。
屋外,许城唤了声:“姜皙。”
姜皙没动。
“你过来一下。”
姜皙还是没动。
“程西江。”许城这声音量比刚才大了点。
姜皙静止两秒,拿起拐杖,走了出去。
姜皙走到楼梯间,见许城站在二三楼的中层,腿边摆着把椅子。
楼梯间的灯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