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云舫里此刻正热闹得紧,李姌先给立了规矩:“今日我是寿星,我最大!接下来我这三点章程,在场的谁都不许违背,违了我可要罚他!第一条,既是出来玩的,便敞亮些,抛开你们那些礼教枷锁,若磨磨唧唧扫兴,可要被我丢下船去!”
李姌专门瞥了眼大哥,见他低头一笑,晓得被嫌弃了。
“第二,既有缘坐到一条船上,那便抛开阶品门第,不许以势压人,只求平等尽欢!”
“最后,游嬉欢宴具有章法,我最不喜偷奸耍滑,要拿的起放得下,赢得爽输得服,才不失为风流俊杰!”
梅爻听着她这一二三,虽透着点市莽气,倒也不失率真。
投壶热身,是梅爻自小玩大的把戏,她瞄着众人低调地拿了个第三。待到射覆,她又凭着敏锐的觉识,专捡旁人猜不出的“撞对”了几个。接下来又玩藏钩、六博,具是寻常游戏,几轮下来洒了些钱,酒倒是没喝太多。
可接下来的击鼓传花便有些尴尬,今日来的多是李姌近交,不用想也知他们必是卯着劲儿来磋磨她。除卢家兄妹和虞晚击鼓时朝她放了些水,那花接二连三停在她手上。她弹了琴、吹了笛、跳了舞,虽舞乐卓然,满堂喝彩,可再这么下去,便觉自己与歌姬无异了。
再次拿到花,梅爻怎么都不下场了,反正开屏也开够了,她要认罚,觉得几杯酒下肚还是能扛的。
婢子给她斟满酒,她红着脸看了一圈众人,视线只在李牧脸上多留了片刻,之后便一饮而尽。
“郡主豪气!”
“郡主海量!”
一声声夸赞下,梅爻只想骂人。她红着脸佯出几分醉态,祈饶道:“不行了不行了,我不善酒力,再喝下去怕要失仪扫兴了!”
李牧拽拽妹妹衣袖:“嫋嫋算了,玩会儿别的!”
“那可不行!”
李姌瞪了哥哥一眼,让贴身婢子端来酒,斟满,举到梅爻跟前道:“我有言在先,你可不许耍赖哦,一共三杯,你只喝了一杯,剩下两杯,我亲自喂你如何?”
她说着将酒杯送到梅爻唇边,只待她张口灌下。
一旁众多的公子贵女,歌姬小倌,全都看着笑着,哄着劝着,她若不喝,莫说过不去这一关,也实在显得掉价。
风秀在旁急得帕子都绞成了绳,却又不便上前帮忙,急的干跺脚。
酒杯怼上了梅爻檀口,她往后仰了仰头,一张小脸又红又窘,眼神已带些迷离,瞧着竟有几分可怜。卢家兄妹有心帮衬,刚一开口便被李姌阴阳怪气地堵了回去,她铁了心要灌人,一时竟无人敢劝。
“嫋嫋,我替她喝!”
李牧凑近,高大身姿将坐榻上的梅爻遮进了影子里。他俯身去接酒杯,岂料李姌手一躲,几滴酒洒出来,溅到了梅爻脸上,李牧胳膊也悬在了半空。
李姌朝周围笑道:“你们可曾见过我大哥为哪个女子出头?”
周围七嘴八舌,嘻嘻哈哈,都知李校尉铁骨铮铮,心在功业,哪有心思理会姑娘的事,今日倒都瞧了个新鲜。
李姌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挺身而出、想要英雄救美的哥哥,竟忽的改了计划。
她瞥见大哥微微泛红的耳尖,倏地一笑,颇觉有趣。
全家只大哥一本正经,整日里风风火火要建功立业,搞得好似有神命在身,越发衬得她荒诞不经。若这样一根好苗子也会做些出格事,倒不知她那恨铁不成钢的爹,在面对金钢也会锈时,作何反应?
她示意周遭安静,乖巧笑道:“大哥要替美人喝酒,有何说法?”
李牧沉声道:“她是我带来的,既不胜酒力,我代劳几杯算得什么?”
“哦,既如此,那大哥请吧,喝完这杯,可还有一杯!”
李牧接过酒杯,悬在口边顿了顿,之后一饮而尽。李姌又斟满一杯,看着大哥两杯下肚才算作罢,招呼着众人继续玩乐。
梅爻眼见这两兄妹也打官司,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两幅心肠,竟好似不是一个爹教的!
瞅着一时再无人扰她,她朝李牧道了谢,兀自出去甲板上透气。
舱里喧嚣吵闹之声盖过了丝竹,风秀道:“这种乌乌瘴瘴之宴席,有何好赴的,小姐何苦委屈自己?”
“是挺委屈的。”
梅爻望着满船灯火,喃喃道:“大哥在世时,世人都说他温润如玉,君子端方,万事从容有度。可梅六跟我说,大哥心里那根弦至死都未松懈过。京中漩涡重重,忠正的要结交,阴险的要提防,端直的好亲近,浮浪的也得应付。我自知不如大哥圆融,可既来了,不妨接触一二,总吊在那一颗树上,才叫冒失。”
风秀听着这话,总觉自家小姐跟以前不大一样,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吹了会风,舱里出来两个小婢子,对梅爻施礼道:“新游戏开始了,贵人请郡主回舱换衣服!”又对风秀道,“这位姐姐可随奴婢去为郡主选备些吃食。”
风秀并未给小姐预备多余的衣物,诧异道:“玩游戏还要换衣服?餐食也要自己选?”
婢子道:“衣服是一早备好的,仅为助兴,选餐是为更合贵人口味,这是昭华郡主定的章程,奴婢们循章办事。郡主请!”
梅爻唇角轻轻一挑,朝风秀道:“瞧见没,遇见会玩的了。”
舱内李牧此时已很不对劲儿。
这并非李姌头回给他下药,却是最猛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