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一团乱。
岸边一个船工模样的男人,高喊着快救人,却连水都没下,只望着河中忙活的人,贼笑道:“郡主出手,真他娘帅!”
梅爻一路下楼梯,瞧见诸多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女,风骚、半裸,引人遐思。她想起初初到京时那场赛马,她那骑装不过紧身了些,便被斥为狐媚、不知羞,眼下倒是瞧不出谁是舫中船妓,谁又是高门贵女。
下到甲板,瞥见船尾一堆人乌泱泱的过来,似是已将人捞了上来,她头也不回地下了船,大步流星往停轿处走,对风秀道:“你说得对,这种乌乌瘴瘴的宴席,我大概是疯了才会来!”
风秀噗嗤一乐:“看她们慌成一团,还挺过瘾的!”
少倾霜启追了上来,回禀道:“人没事,不过昭华郡主又哭又骂闹得挺凶,可也没指名道姓。”
“她理亏没脸呗!”风秀不屑道,“算是便宜她了,若在南境,不死也得叫她扒层皮!”
梅爻道:“李大人如何?”
“瞧着不大好,面色潮红不退,船上有医官在治了。哦,宴席也散了。”
梅爻心不在焉地行了一路,轿子停在王府角门,下了轿,她有些无力地对身边人道:“都各自去忙罢,我这儿不用人了,风秀也不用陪我。”
风秀顿了顿,坚持道:“小姐若想一个人走走,那便走走,奴婢先行一步,给小姐备水洗漱。”
梅爻穿门过院,沿着抄手游廊慢行,廊下灯笼将她影子拉长又缩短,四下里阒无人声,她走了许久,从未觉得这府邸如此大,又如此空。
她有些想父亲、想二哥,更想这里的上一任主人,大哥梅敇。
想到大哥,她竟莫名地想起了扶光公主身边那个如离。说起来,宜春坊刺杀他援手后,自己还未曾过府道谢。又想起他做得那碗青果蜜饯,也很似大哥的手艺。
她不知不觉便迈进了大哥曾住过的院子,院中并未掌灯,只入院廊檐下处垂了两盏灯,映亮那三个遒劲大字:燕拂居。她有时会想,大哥那一身风流气度,实在不似一个质子。他处在京师恶流中,也会苦、会累、会无助么?也会有自己的私心所求么,他喜欢扶光么?
她在漆黑的房屋中默坐良久才出来,回到梅香阁中,风秀已经备好水,熏好衣服,铺好床,只待主子回来休憩。她并未要人服侍,只身入了西侧湢室,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再出来时,窗外隐隐闻得打更声,已是三更天了。
她绞着长发,自去床边更衣,丝毫未察窗外那双幽沉的眼睛已看了多时。
严彧静静望着那朵出水芙蓉,她看起来那么娇,可他却晓得,她脾气上来也很有一股韧劲儿。她对心中所求,势在必得甚至比昭华还要强,她只是不似昭华那般疯。
自打再次见到她,他曾有意去探究过他不在的那两年,她是如何过的。南境传来的消息说,她除了最初时狠哭了几日外,日子与以往也并无不同,吃喝玩乐,豢兽骑马,依旧是那个肆意张扬的蛮境公主。只一条消息说,梅溯从未停止过网罗生得像小玉的少年,只是他能找到最像的那个,也被妹妹打发掉了。
他靠在窗外那棵繁花满枝的树下,看着她背过身,顺手取了桌上金钗去压暗烛火。她的头发还未干透,发尾的水珠浸湿了一小片衣背,隐隐透出肌肤的颜色,那具玲珑玉体藏在宽松的袍子里,只能在她抬手时,随着衣袖滑落看到皓白的玉臂,纤细柔弱。
他忽然有了丝难过,为她,也为他自己。
如果不遇见他,她依旧是明媚张扬的小蛮主,便是上京,也可心无旁骛地行事,不似现在,或许挣扎在两难的处境中罢?而他自己,也从未有一刻像这般迟疑,自己一时的情难自禁,也不知会给她、给文山带来福还是祸。
好比此刻,他带着伤,放纵自己又一次闯了进来,却又止步不前,只静静望着那道纤细身影挑暗灯火,卧榻寝眠。
她房里一时昏暗下来,他看着她放下了一侧床帏,又放下另一侧,然后俯身下榻,却在将要阖起帏帘时顿住了。
她看到了窗外树下那道俊逸的身影。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以往那般孟浪,为何这回竟甘愿待在外面而不进来?他能出门了?他的伤无碍了么?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脑子里竟一时闪出许多思绪。
两人静静对视了几许,她才又拨开床帏,趿鞋下榻。
而他也收起闲逸模样,从树干上直起身来,行至窗前。
她望进他那双溢满柔情的凤眸道:“凤舞可是又对你放水了?”
他凑近些,笑了下,“凤舞是个好护卫,你可不能罚他。
”
“如何处置我的护卫,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她说完转身坐去铜镜前,捡起个篦子,慢慢梳拢长发。
严彧翻身入窗,倒是连门也不走了。
他靠近她,微微躬身,展臂将人圈进了怀里。
梅爻看着铜镜中箍住自己的那双大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她问道:“你这样乱跑,伤口不碍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