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一出寿安殿便晕了,云琅搀扶不及,人软软地倒在了青石地上。雨点子随即落下,霹雳吧啦往她身上砸,宫人们乱做一团,因公主府太远,只得就近送入宗正寺救治,期间太后闻信,又把人接进了宜寿宫。
扶光被安置在太后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唇上血色尽褪,唯有眉间微蹙,似仍陷在梦魇之中。太医说仍是情志损伤,说白了便是心病。
想着她往日灵动乖顺,眼下可怜巴巴昏沉不醒,太后心疼得直掉眼泪。一旁侍奉太后的虞妃看着眼前的舐犊之情,想起被幽禁的儿子,也跟着抽抽噎噎地哭。
殿外雨声渐急,李琞负手踱入,原本沉郁的面色在见到扶光时微微一滞。他走近榻前,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又轻轻攥了攥她的指尖——冰凉,像握着一块寒玉。
“怎么回事?”他问,声音低沉。
太后叹息:“还不是她母亲的事……她还去看了老四、老五,晕在了寿安殿外头。”
李琞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扶光毫无血色的脸上,忽而轻叹一声:“朕的儿女,怎么一个个……都像是来讨债的。”
太后神色微变,虞妃更是低着头,不敢接话。
扶光眼睫微颤,李琞收回手,淡淡道:“既醒了,便别装睡了。”
她果然睁开眼,挣扎着要起来,又被李琞按了回去。那双捏着万千人生死的手,在她肩头停留一瞬,像按住一只扑簌欲飞的弱蝶。
“免了这些虚礼吧。”李琞声音沉缓,“朕的这些儿女中,独你最知进退。”
窗外雨声潺潺,他的话却格外清晰,“你母亲和四哥大逆不道,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朕未曾牵连你分毫,你依旧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莫要辜负朕的苦心。”
扶光苍白的唇微微颤抖,在即将失态的瞬间咬住下唇,生生将眼泪逼成了眼尾一抹红,低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垂眸间,那滴泪还是从眼角落了下来。
李琞望着她苍白面色,沉默片刻,终是旧事重提:“吴相家那个嫡孙,吴仲仪,办差回来了,朕找个机会让你们见见……”
他语气不似商量,扶光手上一紧,死死捏住了锦被,面上仍极力稳着,轻声道:“父皇日理万机,儿臣这点小事,实在不值得父皇分神。”
她也不是头一次拒绝,李琞并不意外,沉吟片刻道:“朕听闻,你府里有个门客,与故去之人有六七分像?”
扶光捏着锦被的手指又紧了些,随即又缓缓松力,虚弱地笑了笑道:“是有个人带了两分故人影子,不过儿臣留他,是因他一手厨艺颇合我胃口……至于驸马,父皇从前也说过,谢家公子不错,王家郎君也好。”
她抬眸,眼底一片灰死,“可如今,他们被发配的发配,贬斥的贬斥……”
两年前这些曾有意尚主的权贵,在夺嫡中接连败落,眼下被扶光如此提及,李琞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他哼了一声起身,踱去了窗前,负手望着花窗外雨帘,沉默不语。
扶光也不哄,少见地执拗起来。
太后叹气数落扶光:“你这孩子可是病糊涂了,口不择言!”
又朝皇帝僵着的背影道:“我知你是心疼她孑然一身,可这孽障眼下病得钗环都戴不住,议亲之事,缓缓再说吧。”
李琞沉沉不语,扶光也不吭声,可心头盘旋了多日的念头却愈发强烈。
公主府。落雨如帘,檐下铜铃偶尔几声脆响。
一个小婢子朝着独坐廊下的清逸背影禀道:“宫中传话来,公主今夜不归,留宿在宜寿宫了。”
身前人未有回应,她又悄然退下。
如离指尖夹着枚黑子迟迟未落,虚睨着庭中墨翠,不知在想什么。
“棋路太险。”央宗将药搁在他手边,眼风扫过棋局,“黑子再进一招,白龙虽死,自身也要折损七分。”
如离手指一松,将黑子丢了回去,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月召故地如今归了南境,叫苍梧州。”央宗枯瘦的手指不经意地轻叩棋枰,“听说遗民们还建了十三殿下的神主祠。”
他忽然掀动眼皮,昏浊的眼底闪出一丝锐光:“你当真……不想去看一看、拜一拜么?”
如离慢悠悠收拾棋盘,默了会儿,答得倒也实在:“等以后有机会吧。”
那便是不想。
门口捣药的玉衡一声嗤笑:“师父你实在多余问他!他如今眼里只有那小公主,医嘱是半句听不进去的,一宿恨不得把一辈子劲儿都使完!”
想起那夜大雨里,他还好心去公主院里接他,可结果呢,小公主那几声叫得雨声都盖不住。
央宗冷哼一声:“你也莫要觉着我在这里,便可为所欲为,竭泽而渔,可没处讨后悔药吃。”
老头说完捏了空碗,气鼓鼓地走了。
如离低头愧笑。
雨丝绵密如织,礼部衙门的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这场雨从晌午绵延到了黄昏,仍没有停的意思。
梅煦坐在礼部大堂里,黑着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案,冷厉的眸子从对面几个礼部官脸上扫过,极力忍耐才没掀桌子。
他惯是拿刀说话,今日已耐着性子,跟这群惯会打太极的官员推拉了一下午。
他去端案上茶盏,却听“啪”一声,那杯盏竟在他手上碎了,水洒得到处都是,顺着桌案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突然地爆裂声吓了对面一跳,尚书陈暨白短暂惊愕后随即喊道:“来人,快帮梅使君收拾干净,再换新茶来……谁采办的茶盏,这般糊弄,要严查!”
梅煦冷哼一声,将手上碎片一丢:“依诸位大人高见,王女归期究竟定在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