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京百余里之外的盘山道上,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赶路,坐在车辕上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绀青色短打,领口、袖口、腰带上有着夸张又鲜艳的绣花,脖子上还带了只银项圈,头发拢在顶上盘了个髻,绑了根明艳艳的红飘带,那带子随风擦过他漂亮的脸,平添了些灵动和妖冶。
夕阳即将坠山,离着客栈还远,他有些不耐地朝车内抱怨:“照这走法,今晚咱又得幕天席地,顶着星星睡了!”
车内传出个中年人的声音:“别急别急啊,我还有两页便批注完啦,你先赶慢点,稳着点!”
“切!”那少年充满了不屑,“批的尽是些骗人的东西!”
“玉衡你此言差矣,这里面可无一句胡编乱造,具是真实不虚、真情实感!”
“你一个人写出十个人的笔迹来,还说不是骗人?”
“这不过是些生意经,唯有许多人看过,百花齐放,才显得这书馋人哪!”
叫做玉衡的少年叹了口气,望了眼西斜的日头,扯了扯缰绳,让马儿又慢了些。
马车内坐了两人,方才讲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借着最后的天光收笔,转了转略显酸涩的手腕,开始收拾笔墨和晾干的几册书。
他对面坐了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穿一身粗布衣,身材瘦小,坐着也比他矮了一头还多,却是目光囧囧,面色红润。
老人道:“明日便进京了,皎然你在京中落脚之地,可联络好了?”
“好了,不过我更想跟宗老您住!”
“你是个是非人,我自是不怕,可我来京是受邀
,别给主家惹事啦,你住你的,我住我的,入京后分道扬镳,只当不识。”
“宗老您可真心狠!”
“我若心狠,当初便不会救你。”
“其实我如今这模样,旧人也认不出……”
“那也不行!再若纠缠,我这便叫玉衡将你丢下车去!”
“别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万一遇上剪径响马,还得依靠玉衡护着哪!”
车辕上的少年呵呵笑道:“华先生,你此言也差矣,你一无钱粮、二无力气,亦不是那娇滴滴的姑娘,便是有响马,抢你做甚?既干不了活,还平白多张吃饭的嘴!”
“你小子竟也学会不吐脏字地骂人了!”
“那不得感谢华先生你?所谓近朱者赤嘛……操!”
“嘿,你怎么……”
“前面出事了!吁——”
玉衡勒停马车,翻身跳下。
华清昼挑开车帘,入眼情形让他和车内老者均变了脸色!
前方几丈外出现了片片血迹,有车辙进退反复,漫无章法,透着急促和慌乱,还有数条拖行血痕,和车辙交缠着消失在路侧。那路一侧是山体,另一侧则是峭壁,不用说,人车都已落下崖去!
华清昼面色苍白,这一幕于他如坠噩梦!
玉衡唰地从靴筒里抽出短刀,警觉地四下探查,朝车内道:“师父、华先生,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械斗,有些大片血迹还未干透!人和车要是都在下面,怕是难有活口了!”
华清昼扶着央宗下车,俩人朝崖下望去,因天色已暗,下面林深树茂,影影绰绰地瞧不真切。
玉衡在身后提醒:“这等是非地,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师父上车吧!”
华清昼听到招呼,正想拖走央宗,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硌到,低头看竟是个块铜章,拾起细看不由地一惊,西北军的“天”字纹赫然在上!
“什么东西?”玉衡凑过来瞧。
“是西北军的标志!”
“西北军怎的来这?是杀人的还是被杀的?
“被杀!除非死,否则他们不会丢了铜章!”
华清昼左看右看,“有没有能下去的路?”
“你要下去捞人?”
“若死的真是西北军,便不是小事!”
“华清昼!”
玉衡急眼时才会连名带姓喊他:“你自己什么人不清楚么?这裉节上管这等闲事,还不快走!”
“撞都撞上了,岂能不理?”华清昼也有些发狠,“我行的虽是阴诡之道,不算好人,可于自己恩人也并未冷血烂透!”说完便顺着山路往下跑去。
央宗道:“让他去吧,我们当初救他,不正是看中他还有一丝良知?”
山势不算很陡,只是岩石突兀,枝丫交缠,荆棘遍布,极难落脚。玉衡远远看着华清昼寻了一处相对稳妥的地方,那似是塌方塌出来的一个缓坡,较少阻碍,他敛起袍角塞入腰间,小心翼翼探了下去。
玉衡跑近几步,趁他的身影还能看见,叫道:“我们最多等你半个时辰,找不到人你快回来!”
其实再有半个时辰,他们便能出了这条山路,进入官道,让马儿跑起来,是能赶在天黑透前寻到客栈的,只是被华清昼这么任性一闹,不晓得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