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彦不再理他,握着斧子,爬出车厢,乘着车伕这会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举起斧子又狠狠往车夫老刘的脖子砍去。而另一个侍卫接连听到两个惨叫,知道不好,驱马上前,只见车夫脖子都断了一半,躺在马车边上,哀声呻吟,眼见已是活不成了。而里面的祈彦正在往车厢外爬。
这侍卫又惊又惧,举刀便往祈彦头上砍去。祈彦侧脸见他来势汹汹的样子,赶紧迅速缩回车里,他多年习武,身手极是敏捷,那人一刀落空,没有砍到祈彦,却砍在马尾上,将马尾斩掉一大段下来。
那马被斩去半截尾巴,嘶嘶惨鸣,吃痛拖着车子死命朝前奔去。车夫走的本就是一条荒僻小径。比不得大道平坦,如今马失了控制,一昧狂奔,车里更是颠得厉害。
后面马蹄声紧追不舍,祈彦知道是那扮作护卫的歹人在后追赶。只是伤马吃痛,跑得极快,那人一时半会却是追不上来。
此时速度太快,根本不可能跳下马车,再者后面那人有马,若是跳下马车,叫他追上来,只怕更是危险。
祈彦犹豫片刻,便决定暂时呆在马车里。他将斧头放到一边,迅速展开一旁的被褥,将自己连头带身裹起来,以免马车颠簸撞伤自己。只还露了脸在外面以便观察后面那人的动静。
如此不过片刻,祈彦先是听到前面的马儿嘶鸣声忽然变大,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甩到了车厢边上,幸好有书僮易书的尸身垫着,又裹着被子,碰撞之力被卸去许多。接着就是一阵连续不断的翻滚,此时祈彦也无暇他顾,整个人裹着被子,踡缩在易书尸身的腰腹间,紧紧拽着他的衣服,跟尸身抱在一起,以减少撞击。
马车冲下来的这段山坡颇长,马车翻滚好久才停了下来,祈彦整个人已是被撞得头晕眼花,浑身骨头也似散了架一般,几乎不能动弹。只是后面还有人追杀,他稍稍歇息了片刻,便不顾身体的疼痛,勉强从车厢里爬了出来。
没想到那车伕的尸体竟也一直挂在车门边上。一旁拉车的马也躺在地上,似是折了脖子,哀鸣不已。祈彦向来爱惜家里的畜力,见它如此,心下难受,只是眼下也顾不得它,还是自己先保命要紧。
他环顾四周,皆是灌木,上头是方才经过的小径,他摔下来的地方恰是个转弯处。想来是此处弯道急,马匹无人驾驭,又吃痛失了神智,不知转弯,便从山径上摔了下来。
这山坡还挺高,幸好自己有那书僮的尸身垫着,不然车厢从这么高的山坡滚落,自己在里头定然要磕个重伤。这车厢翻滚留下的痕迹极为明显,更不用提那一路洒下的血迹了。想来歹人很快也就找上来了。
时间紧急,容不得祈彦多作布置,他赶紧从马车里寻了斧子,重新握在手中,又环视四周,找了个灌木浓密之处藏了起来。不出所料,过了片刻,便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果然有人追了过来。
祈彦放低了呼吸,窝着身子,努力辨认着脚步声。听出只有一个人的脚步,看来另一人被他砍了胳膊,没有跟过来。只有一个人还好对付,但若是那人又回去叫了帮手,只怕更是麻烦。
祈彦稚嫩的脸庞此时格外严肃,紧紧握着手中的斧头,听着那人的脚步声。
那护卫行事极为小心,边走边用刀挥砍两边的树丛。见车厢与尸首都在眼前,那护卫更是愈发小心起来。抬步之间谨慎非常,只是再慢再小心,两人距离也在慢慢接近。祈彦已经能够看到那人的身形了,距离自己不过丈远,他此时若是挥手,大刀便可扫到自己。
祈彦不再隐藏身形,咬紧牙关,由树丛跃出,在地上翻滚一圈,便去砍那护卫的小腿。
那护卫正全力戒备之际,不想脚下有人蹿出,慌忙后撤,孰料祈彦年纪虽小,却是经常与祈瑱的亲卫对练的,对战经验丰富,早预估到他的反应,翻滚的距离极长,一斧头依旧是砍在了
那护卫的小腿上,只是翻滚距离长,力道就不免弱了几分,那护卫看是受了伤,行动却依然没有大碍。
护卫也有几分凶性,小腿中了一斧,竟不去管,挥刀又朝祈彦身上砍去,祈彦一斧头得手,便又翻滚出去,随即起身,将这一刀躲了过去。
祈彦身形矮小,亦不能跟眼前这人比拼力气,便仗着身手灵活,专攻他下盘。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斗了半日,虽然那护卫人高马大,也有几分武艺,可倒底是开头叫祈彦偷袭得了手,腿上有伤,流血不止,对他终究是有影响。加上祈彦年纪虽小,可多年来日日练武不缀,指点他的又都是高手,身手也不是一般人可比。
一番厮杀下来,到底让祈彦一斧子砍在他大腿上。这一斧子力气极大,那人两腿都受了伤,行动终于受限,再难有大动作。祈彦乘胜追击,又是几斧子,终于将此人砍翻在地,死得透透的。
探了那人鼻息,见是真断气了,祈彦这才松懈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脑中一片空白。
生平第一次杀人,几具尸体还在眼前,祈彦此时却没有害怕,只有委屈与疲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他抹了把眼泪,手里却是血泪混做一团。他此时无比想念母亲,想跟母亲诉说自己的委屈,还有自己如何英武果敢,一下子便将歹人全部杀死。
只是他不能。祈彦很快便想到自己的处境依旧艰难,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易书与马伕都是别院的下人。他们能冲自己下手,焉知别院有没有其他潜伏的坏人。
祈彦倒不十分担心母亲。自己老子那人,对自己有几分父子之情不好说,对母亲倒是十分上心。自他在别院长居之后,别院便一直有他的人轮值护卫。母亲院子里服侍人的身契,更是全在父亲手里。所以母亲此时应是无恙。
但自己此时却不能回家,至少回家的路是绝不能再走。谁知道这些歹徒有没有同伙,再者有个护卫被自己砍伤了胳膊,没有跟过来,又焉知他不会回去叫人过来?
一念及此处,祈彦顿时顾不得委屈难过。他忍着身体酸痛,起身走到易书身边,趁着尸身尚有余温,赶紧将他的衣服里里外外都脱了,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精光,内衣袜子都没有放过,全部套到书僮身上。便是身上那刚刚被摔了一半的玉佩,也解下系在了易书的腰带上。
换好衣服,祈彦本待用石头将易书的脸砸烂,但是看了他那稀疏发黄的发髻,又摸摸自己浓密油亮的头发,还是拿斧子将易书的头颅砍了下来。
祈彦又翻了翻易书的衣裳,找了几件血迹少的,胡乱套在身上。
忙完这些,他又将车伕与护卫的尸体全都拖到河边,将衣裳割成布条,连同书僮的头颅,绑了石头,一起推到了河里,又仔细抹去了河边的血迹与拖拽痕迹。
如此,便是旁人来到现场,也只见到穿着祈彦衣服的无头尸身与满地血迹,还有死了的马匹和摔坏了的车厢。旁人的尸身一概没有。便是要查证,寻找其他歹徒,也需要时日,那个时候母亲定然也得了消息,一定会想办法寻找自己。
做完这些,祈彦已是又累又饿。他回到车厢旁边,翻出来些没有弄脏的点心,胡乱吃了些垫肚子,边吃一边又是忍不住流泪。
只是他虽然委屈流泪,总算知道此时情况危急,容不得自己停留。吃完东西,他又进了车厢,翻找马车里的应急物资。
这是母亲的习惯,总喜欢在车里留一个小暗格子,里面放了各样用品,称作“应急物资”。这把斧子便是其中之一。若没这把斧子,单凭一把小匕首,想杀了两个成年护卫,难度绝非一般。
除了斧子,车厢里那个暗格子里还有一个粗竹筒,里面装着火折子,一吊铜钱,几块碎银子;一小包伤药纱布,一把小刀。另外还有一身粗布衣裳。
祈彦从车厢里把这些东西都翻出来,将匕首斧子别在腰身两侧,又将车厢里的粗衣裳穿在外面。把粗竹筒里的东西倒出来,一骨脑全部塞进怀里,最后把竹筒挂在身上。
收拾停当,他才环顾四周。
此时不能回家,也不能待在原地等。不过没有关系,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母亲不只一次地教过他,各种危险环境下要怎么生存。比如火灾要怎么做;地动要怎么做。当然也说过,如果他们母子不小心走散分离了要怎么做。走散的那个人,便去分别之地最近的镇子,村子,也可以留下记号,标好自己的去向。
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以前总教他这些稀奇古怪又派不上用场的知识,但此刻他无比感激母亲的先见之明。
祈彦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以前也经常去朱家庄玩。后来又在附近读书,对周边尚算熟悉。看看四周,确定了自己大致的方位。记得离此处西边七八里处,便有一个镇子。按照母亲的教导,他应该先去离此地最近的这个镇子,留下记号。
确定了目的地,祈彦将没有吃完的点心塞竹筒里,不顾疲惫,抹了一把眼泪,顶着月色趁夜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