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祈瑱将程嘉束跟祈彦截回璞园之后,祈瑱对她犹有防备,守着她过了一夜。第二日便加大了璞园的防守,自己却不再出现;而程嘉束天天也只顾着陪祈彦,没空去理祈瑱。算算时日,两人已是将近一个月不曾见过面了。此时再见到他,程嘉束竟然有些陌生感。
程嘉束打量了他一番,伤势这是好了?
祈瑱看着容光焕发的程嘉束,见着他,却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口又是一阵刺痛。看着程嘉束的眼神越发暗沉起来。
程嘉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找了张椅子,离祈瑱远远坐下。
祈瑱脸色更是难看。
半晌,他方缓缓道:“我给彦哥儿请封世子的文书已批下来,过几日便可以带彦哥儿去礼部履任授印画押。”
程嘉束没有说话。时至今日,祈瑱这话,已引不起她任何波澜。
祈瑱继续道:“我的调令已经下来,任中军都督府指挥。我会先回京,你跟彦哥儿暂且先在别院再住半个月,待我将府里诸事安排好,便接你跟彦哥儿回京居住。”
程嘉束冷冷道:“我跟彦哥儿在这别院里,都三番两次遭人算计,回京之后,是更方便你母亲下手吗?”
祈瑱看着她道:“朝廷敕封的一品侯世子,身份便等同于一品侯。若有伤亡意外,自有大理寺勘验审查。谋害朝廷命官,与谋害一个普通侯府少爷,难度不能相提并论,后果也同样不可同日而语。”
程嘉束嘲讽一笑,道:“侯爷这话,该说给凶手听,叫他们知道害人的后果才是。我跟彦哥儿是受害人,听这些有什么用呢?能挡得住别人不害我们吗?彦哥遭人毒手,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侯爷都跟我保证会保护好彦哥儿,可是结果呢?既然祈瑱您管不住您的亲娘爱妾,跟我在这儿保证又有什么用?是因为我好哄骗么?”
说到这里,想到彦哥儿此次遇险,犹有后怕,泪水已是洇湿眼眶。
祈瑱沉默片刻,才道:“束娘,是我没有护好彦哥儿,你怪我,不信我也实属正常。只是,于彦哥儿回京一事上,莫要置气。你是彦哥儿的母亲,难道就不替他的前程着想?彦哥儿这般良材美质,聪明伶俐。你从小将他精心培养,他也不负你所养,智勇双全……”
时下对儿子,向来是打骂喝斥的多,夸奖抚慰的少。祈瑱更是此中严父的典型。便是以前觉得祈彦聪明好学,心中满意,也不过是板着脸教训他莫要自满,须知人外有人之类。但是儿子逢此大难,死里逃生不说,又小小年纪,面对四个凶徒,能重伤一个,反杀三个,还知道毁尸灭迹,叫人找不到凶徒的踪迹。这样的麒麟儿,怎么叫他不心喜疼爱,又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好来?
但这么夸孩子,他到底不太适应,咳了一声才道:“你精心将彦哥养大,难道就甘心他将来做个乡野村夫泯然一生?便是你闲云野鹤,淡泊名利,可是彦哥呢?他自己难道就甘心做个平头百姓?他现在年龄小,事事以你为先,听你教导。可是他大了呢?待他长大之后,见到别人披朱绶紫,难道就不怨恨你舍了他的富贵?”
程嘉束默然不语。这些她岂能没有想过,只是彦哥儿经逢大难,她已是将这些都看淡了。便道:“便是有泼天的富贵,可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祈瑱道:“你年幼被父亲无视,受继母欺凌,无非是母家无人看顾之故。后来嫁入祈家,又被我母亲轻忽。这一切,都是因你无权无势,无有倚仗。也是我作为夫君,不曾尽到护你的责任之故。所以,束娘你怨我伤我,都是我应得的,我不能怪你半分。只是我现在跟你保证,从此以后,一定会好好护着你跟彦哥儿,再不叫任何人欺辱于你。”
程嘉束听这一番看似诚挚以极的话,没有半分心动欢喜,只觉得胸中充斥着的愤怒与悲凉。她讽刺地笑笑,说:“侯爷这话,真是情深意重,感人肺腑。只是,若是我离了祈家,从此与祈家再无半分瓜葛,旁人又何必寻我麻烦,又何需侯爷给我撑腰?你莫非忘了,我与彦哥屡次遭人毒手的原因何在?”
祈瑱神色不变道:“我说过,这一切是因为我没有护住你之故。只是你已经嫁我为妻,生了我子。这些,不是你想抛开便能抛开的。便是你肯抛下这一切,也得别人肯信,愿意放过你才行。”
程嘉束道:“人活一世,谁又能真的靠谁一辈子?从前我愿意跟你做个恩爱夫妻,是指望你能庇佑我跟彦哥儿罢了。可事实证明,你做不到。你现在还说这话,不觉得惭愧么?”
这话再次将两人那恩爱夫妻的假象揭开。祈瑱只觉心口刺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所谓夫妻恩爱,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已叫他分外
难堪。而作为一个男人,竟连自己妻小都护不住,更是羞辱。
祈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激荡的心情,镇定道:“束娘,我知道你性子要强。只是女子于这世间存身本就不易,不靠夫婿儿子,还能靠哪个?你说这话,无非是不信我罢了,这怨不得你。可是你纵不信我,不愿意依靠我,也总该相信彦哥儿。彦哥现在做了世子,以后继承熙宁侯爵位,你作为他的母亲,谁还敢再轻慢于你?”
程嘉束默然不语,知道两人观念天差地别,于此事上根本说不通,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半晌忽道:“伤害彦哥儿的凶手,你预备怎么处理?”
祈瑱心中一沉,这件事,才是最令他难以面对程嘉束的一点。
只事已至此,也只能如实告知:“此事,是我母亲主使,舅舅安排的人手。母亲她年事已高,老糊涂了。我已修建了佛堂,以后母亲便在佛堂礼佛,不再理外事。便是你回府之后,每逢初一十五,我与你一起跟母亲在佛堂外请安问好,其余时间,你无需再与母亲见面。她的一应事体,我亲自负责,也不需麻烦你。至于舅舅,”
他叹了口气,道:“舅舅职使失察,犯下大错。由礼部郎中调任主事。”他知道程嘉束不懂这些官职品秩,随即补充了句:“郎中是正五品,主事是从六品。大表哥铸印局的差事也被罢免了。”
祈彦遇刺一事,裴夫人是主使,裴大舅却是帮凶。他初时十分恼怒,便要使人夺了大舅舅一家的官职。
奈何裴夫人最是清楚,当年李家人没了官位之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的。嫡女只能给人作妾,自家行了商贾之事,处处受人掣肘。若是让裴家人再落到那等境况,倒真不如让她死了干净。裴夫人以死相逼,也要祈瑱保住裴家的官位。
便是再恼恨裴夫人,祈瑱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只有无奈妥协。
且祈彦遇刺一事,是裴夫人主使。这等人伦逆案,又事涉朝廷大员的脸面,便不曾公之于众,故而祈瑱不过是上了密折请罪,又私下跟相关衙门主官通报了案情。至于明面上,不过是按照寻常劫匪处理。
裴大舅明面上自然也没有错。祈瑱作为苦主亦不追究,最后不过是寻了个差错,降了两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