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苒回头看，卡罗似乎完全没听到一般，打了一个哈欠，双眼一闭，对着石壁继续睡觉——那模样会让人觉得，刚刚那番话，他完全没当回事，并且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连刚刚初初见到他时的愤怒都消失了。
云苒转头又默默看了一眼萧湛，过道上的油灯将他的脸孔映衬得冷若寒霜，完全失了平常时候的油嘴滑舌。
她突然觉得，原来撕下笑面狐狸这层面具，他竟可以变得如此冷酷威仪，可令陌生人望而生怯。而这样的他，透出了一种王者的气势。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竟觉得这个人可能带过兵，打过仗。他的雷厉风行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一直长在他的骨子里。
只不过她之前见识到的这个男人，只表现了他嘻皮笑脸、没有正形的一面，他那能统驭三军、说一不二的铁血一面，一直蛰伏着。如今，一遇上关乎国民大计的事。他全部被激发了出来——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而她对他则又多了几分了解。
二人顺着原路折返，一路之上，萧湛一直不吭一声，而云苒也不说话。直到出了山洞，他才重重吁了一口气，似乎是从刚刚压抑的情境走了出来，神情也渐渐缓和了。
“你认为卡罗有听进去你的激励吗？”
云苒见状，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一个常年服用五石散的人，精神状态本来处于丧失斗志的状态之下，靠几句醍醐灌顶的喝斥，可能并没有什么用处。看看现代文明当中，那些吸食毒品的人。三言两语根本就没办法令他们恢复理性，和毒品作斗争……
除非你把人扔进戒毒所，进行有计划的戒毒，否则，想要脱离五石散的控制，太难太难了。
所以，她挺担忧的，他的苦心婆口，帮不了他。
“不知道……也许有用，也许没用……眼下，我们没办法纯萃指望他，关于卡冥和外界的勾结资料，需要我们自己去取证，但取证过程会很危险……”
萧湛看向这个娇小的女孩子，神情显得无比认真，“要不你退出吧……我是奉命而来，完不成圣上下达的指令，根本无法交差，你不一样，你只是想查清柳如瑾是怎么死的，不必查得如此深入……如今这些事，已涉及到国家安全层面，你……”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来都来了，你让我退出，怎么退？没法退了……要进一起进，要退一起退……”
她，云苒从来不是那种胆小怕事之徒。”
此刻，他们已走回到铁索边边上，没点火把，四周一片漆黑，明明他看不清她的模样，他能感觉她一脸坚毅的模样——小小的她，是个不让须眉的女汉子。
而这种英勇无畏的精神，在青洲女子身上极少看得到，这个世界的女子，要么胆小。要么怕事，要么毫无主意，要么直接拖后腿……
像她这样的，世间难寻几个……
“好，我们一起进，也一起退……”
他低低重复她的话。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与一个女子并肩作战，这种感觉，却来得前所未有的奇妙——就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同步前行的战友，从此以后可以风雨与共，不离不弃。
萧湛和云苒在白天时早已寻到一处山洞，眼下，他们不宜在西山久待，便在汇合了铁河和青山后，他们回到了这处山洞，生了火，准备休息一下。
由于出来的急，行李什么的都没有取出来。所幸这边有一些枯草还能凑和着用一下。
萧湛和云苒休息，青山和铁河轮流警戒。
天亮后，四个人简单吃了一点食物——铁河去搞来的，而后兵分两路，萧湛云苒决定往第三山峰去探个究境，而铁河和青山则去族长的刀族的族殿探查一下卡冥处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们一致的目标是找到可以证明刀族正在和北燕、西梁勾结的证据。这证据不是为了针对刀族，而是要把南齐内部的内奸给拔出来。
由于不知第三山峰具体在什么位置，萧湛和云苒在路上寻了一个普通刀族族人，云苒以催眠术问到了大致的方向。
两个人一路走山路，往东北方向前往，直到中午才来到山林绸密的第三山峰。
山脚下，有一片山林被砍伐掉，被建成了一排排宿舍，以铁栏围成了一个小天地，门口处有人守卫，里面来来往往有不少人，因为正好是吃饭时候，所有人都在排队领吃的。这些开采工穿着统一的服装，浑身搞得乌漆抹黑……
刀族不少族人全在这里帮忙开采铁矿，也有不少侍卫在此监督、巡逻，初略估计，应两三百来号人。
萧湛和云苒翻墙而入，寻到两身开采工的服饰换上，二人分开查看，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云苒往东而去，找到了一间看上去像主管住的木屋，掩藏在窗外头，她听到有人在里头细细说话。
“这一次的货。量很大，如能顺利出完，你家主子的提成不会少，这只是开胃小菜，还请笑纳……”
屋内有个男人低低笑着在奉承。
“我家主子说了，这一次出完，最近这段日子暂不能出货，朝廷那边可能会派人来调查，接下去这半年，你们只管先采好存着，等风声小了，我们再干一票大的……”
这是另一个嗓音显得沙哑的男人在接话。
“那就有劳记挂了……”
云苒听得清楚，这个人是阚阙。
唉，想不到连最最支持卡罗的叔叔，也在干这档子事，她暗暗心惊了一下，随即，她又想了想：如果能让这人倒戈相向。那么就能把那个内奸给揪出来了，可问题是，此人怎么肯？
正思量着，屋内的人走了出来，云苒连忙隐遁到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只看到阚阙送一个身彪体胖的男子出来。那人还戴着斗笠，神神秘秘的，作为一族副族长的阚阙还在那里一个劲儿地鞠躬哈腰，看上去很卑微，全没了之前追他们时的嚣张扡势。
“副族长，我们拼死拼活把铁矿挖出来。凭什么他们那些人占了大头，我们却只能捞一点点血汗钱，这不公平……”
有人在边上愤愤不平。
“就是，这分成比例太不公平了……”另有人附和。
“可若不给出这么多，你觉得我们怎么把铁石变成银子，怎么从外头买来大量的生活物资以供族人们安虞度人。”
阚阙也很愤怒，但，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他不由得唏嘘了一声……
“可是，副族长，我们如此借南齐的关卡私卖儿石，一旦东窗事发，您觉得南齐的皇帝会放过我们吗？到时，谁能来救我们？西梁还是北燕，副族长，这样卖铁矿，绝非长久之计……”
这个人还是颇有头脑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担忧。
“你以为我不知道？可现在，我们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走了……我们去仓库看看，尽快发货……哦，对了，那个叫庄洲的潜进这里，只怕就是来查铁石开采地的，可惜他不肯娶喀丽莎。要不然……可惜啊，现在还让他跑了……你让人四下警戒，加强巡逻，万不能让人来坏了我们的大事……”
阚阙仔细叮咛着。
云苒听得很明白，这个族长有异心，可惜某人不给他这个机会——如果那位愿意娶喀丽莎的话，也许事态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原则和原则，这个冒牌货与一般贵公子不太一样，不乐意随便将就着娶女人进门，这品性值得认可。她表示支持，同时有点小高兴。
待他们走远了。云苒悄悄走了进去，这间屋内，一侧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副被打得油光发亮的算盘，身后的书柜上摆着不少册子；一侧放着几张椅子，看样子是用来开会或接待客人用的。
她走上前，翻起书柜，赫然发现，上面的册子全是出库的铁矿数，每日的开采量，每次的交易量，每次的分红，分红后每次对外购入了多少物资……还有不少人的画押，整个出货过程，一条一条写得井井有条，最后这些货全都由一个名叫年庚的人给签收的……
年庚？
看来这个人就是宛平原嘴里所说的管开采的另一个负责人。
如果能再找到这人背后的主子与人私通外敌的文件的话，那就更好了。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她往下查找着，可惜再没有翻到特别有价值的资料……
“谁？不好，有刺客闯入……快报禀副族长……”
一刀族人去而折回，发现屋内有人在偷看账本，不由得厉喝一声，高声往外疾呼。
门外头顿时响起一连串飞奔而来的脚步声。
哒哒哒。
哒哒哒。
他们围了上来。
云苒一惊，忙将一本账册揣进怀里，从就近的窗户外逃蹿而去，但见院子内密密麻麻围上不少刀族侍卫，一个个手持铁弓，欲将她一网打尽。
带头之人正是阚阙，前一刻还在和南齐的官员拍马屁，后一刻，竟又威风凛凛把她围困住了。
这人双手负手，冷哼一声，老眸一眯，气势凛凛，厉声喝叱道：“你们果然是冲铁矿石来的。来人，给我乱箭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