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佛珠给尉迟子轩戴上之后,侯夫人就一直盯着三少的眼睛,一盏茶时间之后,侯夫人问道:“夫君,轩儿怎么还不醒?”
长乐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妻子这个略带急切的问题,轩儿不过是戴上了佛珠,也不是吃下了仙丹,哪里能那么快见效?可面前憔悴了许多的,面容忧伤至极的女子,是他的妻,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枕边人,是他几个孩子的生母。
“柔儿,轩儿毕竟昏迷了这么久,你看他,瘦了那么多,多睡睡......也不是什么坏事。等他这回梦醒了,想来,就会醒过来了吧。”
“真的吗?”侯夫人眼角含泪地殷殷问道,而后转向尉迟子轩,“轩儿啊,快点醒醒,啊?你可不能抛下娘亲先走,娘......舍不得你。”
而后,侯夫人站了起来,四下看了看,似乎想找到什么。最后,看到的终究只是虚无。她只得对着尉迟子轩睡着的方向轻轻低喃,“我那无缘的孙子啊,你别再......别再折磨你爹了,你看你爹都已经是皮包骨了,他便是曾经对不起你,也一定不是有心的。你若还想做咱尉迟家的孩子,祖母保证,一定好好对你。现在,你就,就放过你爹吧,等你爹醒了,祖母帮你好好教训他,好不好?”
尉迟子轩并没有因为一直重复这个梦境而感觉麻木,他只是心疼,心疼的厉害,他一直都知道,他就是‘他’,他也知道‘他’失去了她和孩子。只是这次的梦境,这一再重复的梦境,让他看清、听清了‘他’失去他们的详尽过程,也让他确定了,她和孩子,是他的心上人和儿子,是他想要好好对待的人。错失了他们,怪不得,他总是心痛的厉害。
看到她面目狰狞地躺在‘他’怀里,他已经从第一次的被吓的坐在地上,到后面的,努力伸手,想帮她合上眼睛。他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只是她具体是如何模样,他却一时描绘不出来。他也想伸手摸摸孩子,可是......他的手总是穿过孩子和她的身体。
这一次,尉迟子轩又再走到了‘他’身边,听‘他’柔声说了那些话。这一次,尉迟子轩的目光落在了孩子身上,孩子大约有大半截手臂那么长,‘他’用一块布把孩子包裹着抱在怀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尉迟子轩看不大出,孩子究竟是像‘他’还是像芸儿,只是觉得,他好小,小到还应该多在芸儿肚子里待一段时间。小到需要人尽心怜惜。
不过一霎,尉迟子轩就被面前的场景定在了原地。因为,每一次梦境到了这里,就该结束了,可是这一次。孩子......睁开了眼睛。让尉迟子轩难受的近乎窒息的是,孩子的眼睛是红色的,血红色的,他看到了那双红色眼中深深的怨恨。他在恨他,恨他这个父亲没能护住他和他的母亲。
“孩子,我......”尉迟子轩想对他道歉,还想说些别的什么,只是尉迟子轩连抱歉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闭上了眼睛,撇开了头,尉迟子轩只觉得脚底仿若踏空了一般,然后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张开了眼睛。
“爷?爷您醒了吗?爷?我是胡六啊!您......快来人哪!爷醒了,大夫呢?”第一时间发现的胡六,声音抖的厉害,因为激动,因为害怕,他害怕,这不过是他的梦境,这些日子,他做过不止一次梦,梦见爷醒过来了。当然,做的更多的梦,是爷再也醒不过来了。
“芸儿......”尉迟子轩许久未曾说话,声音沙哑,口齿不清。
“爷,爷您说什么?您要什么?”
他要,“芸儿......”
“胡六啊,先让御医和老程大夫们给三少看看,你先别添乱。”张伯拉开了胡六,因为他一直把耳朵凑到三少的嘴边,挡住了准备给三少把脉的御医。
听到尉迟子轩醒来的消息后,最先赶到‘怡然居’的是侯夫人,上官雪柔自从做了侯夫人之后,从未如此尽力奔跑过,站定在幺子面前之后,她依旧喘息的厉害,满脸都是风干的眼泪,过了许久,她才伸出了颤抖的厉害的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轩儿啊,叫声娘,好不好?”
当一声沙哑的‘娘’从尉迟子轩口中逸出的时候,侯夫人哭倒在了闻信匆匆赶来的长乐侯怀里,“夫君,咱家小三儿醒了。轩儿醒了。他叫我‘娘’了。他叫了。”
“嗯,我听到了。柔儿,别哭了。这是该高兴的事,你哭什么呀?”说这话的时候,侯爷的嗓音也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地厉害。
两个御医、老程大夫和李大夫先后给三少把了脉,眼中闪现的除了惊诧,没有别的了。真真是活见鬼了,前些日子已经油尽灯枯的脉象,这会儿又有了很多线生机,除了那缕受损的心脉之外,除了这么久没有正常进食,身体分外虚弱之外,三少竟然没有了早些天的命悬一线。恐怕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又能为祸京城了。真是应了那句话:祸害遗千年。不过,几人也都松了口气,若是三少折在他们手里,他们下半辈子的生活绝对不会好过。
明明已经该准备后事的三少,突然间醒转了过来,这样诡异的事......四人看着最近才出现在三少手上的佛珠,俱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些日子,他们总是觉得,三少的这间屋子特别的阴冷。好像总有‘人’在他们脖子后头吹凉气。
其实,那不过是几位大夫的错觉,主要是因为这屋子里的火炉放的比别的房间少几个罢了。因为三少一直昏迷,不能自己翻身,胡六怕屋子里太热,三少背上出太多汗,会觉得不舒服,所以给减少了几个火炉子,两位御医和两位大夫的房中,火炉俱是只多不少的,他们从自己屋里到了三少的屋子里,自然免不了觉得阴冷。
侯爷安抚了侯夫人一番之后,眨了眨眼睛,飞快地伸手抹了抹眼角后,干咳了几下后,出了声:“轩儿他现在,如何了?”
四位大夫把脉的结果大同小异,因而由其中一名御医代为禀告,“回侯爷的话,依脉象所示,三少已然无大碍了,我和王御医他们再商量着开副方子,让三少吃一段时间,最近先让三少用一些容易克化的吃食,等身体好一些了,能下床了,再慢慢恢复正常的饮食。不日,三少就能痊愈了。”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们上次说过的,轩儿的心脉损伤......也好了吗?”
“那个......怕是要长期调养了,只要三少不大悲大喜,不轻易动怒,情绪不要有太大的起伏,倒也无碍的。”
闻言,侯爷和侯夫人眼中都闪过了失望之色,居然,还是留下了些后遗症。而后想想便又释然了,人无大碍就行,他们家三儿也不需要看旁人的脸色,他们也不会允许有人给三儿气受。
尉迟子轩靠坐在床上,任由娘亲像小时候一般给他喂食。不是他想,只是他虽然休养了几天,手脚却依旧无力,坐起来要靠别人搀扶,吃东西要考别人喂,便连出恭、沐浴,也都需要别人帮忙......
自他醒来之后,娘亲他们叮嘱他最多的,就是让他凡事不要太过激动,要心平气和。其实尉迟子轩觉得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现在,并没有遇上需要他激动的人或者事。他的梦中,已经不再有她和孩子的身影了。他们是彻底不要他了吧。微微的,他的心又有些疼了。可是他喜欢这份疼痛,这是他们在提醒他,他们的存在。
“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