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跌宕起伏,却始终如那青松挺立雪中,任凭风刀霜剑,不改其志。
于公于私,皆做到了极致,堪称天下文人的楷模。
世间千万文人无不尊崇他,敬佩他。
霁雪也不例外。
如果是平日里,他得以有幸遇见谭兴贤的书童,怎么说也要上前与二人攀谈,多多了解这位前朝贤相的生平。
然而……
他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且恰逢中元节,地府万鬼尽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即便内心多有向往,也不得不按捺下。
特别是面前二人对墨竹消失一事耿耿于怀,一口一句“挨千刀的”,明显对自己也没多少好感。
搞不好一言不合,双方还会发生争执。
毕竟,墙角的那丛墨竹是他命人除去的。
他,正是他们口中的罪魁祸首。
当然,他并非蓄意破坏府邸里原有的摆设,而是他前些年一直在外游学,府里无人居住,花花草草缺少仆从打理。
墨竹又为散生竹,地下茎蔓延极快,其根穿透力极强。
等到他回京入住,墨竹的根系早已穿透花盆,蔓延至墙角,撬动墙下基石,使得整面围墙布满裂痕,摇摇欲坠。
他担心继续放任下去,墙体倒塌,不小心砸到府里众人,其根系也会继续疯狂蔓延,破坏了整个府邸的地基,这才吩咐府里下人挖掉墨竹,搬走砚形花盆。
此举实为长远考虑,亦是不得已为之。
挨千刀什么的,真不至于。
要知道,像其他院子,他就没有移动一草一木,依旧保留着百年前的样子。
心中暗暗为自己辩解了两句,霁雪再次看了眼义愤填膺的墨竹、砚青,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打消了与二人交谈的想法。
不过……
话说像墨竹、砚青这种死去百年的亡魂都能回到人间,探望故人,那他娘呢?
他娘是不是也可以?
是不是也会趁着中元节来人间看他呢?
一想到有这可能性,霁雪便忍不住一阵激动,抬头看了眼天色,发现时间还早,尚未到出门的时刻,想也不想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墨竹、砚青以为他看不见他们二人,见他匆匆离开,也没太在意,只抬眸看了两眼,便继续沉浸到往日的回忆里,以及“挨千刀”对府里摆设随意改动的愤慨中。
霁雪则是快步前行,来到一处风景秀丽的偏僻小院。
院子内,树叶翠绿,鲜花团簇,鸟语花香,他却无心欣赏,一路目不斜视,来到一个房间前。
此为他布置的小祠堂。
里面供奉的,是他娘的牌位。
当年,他一直以为他娘的死是他父亲一手造成的。
因此,对霁文康厌恶不已。
每逢年节亦不愿意回到平阳侯府面对他,于是请来高僧为他娘制了个牌位,一同带离京城,方便年节供奉,一起去看看大宁的大好河山。
毕竟,从他娘的遗言里可看出她一直很向往京城外面的世界。
这些年来,他带着牌位走遍了大宁,看尽了世间的繁华落寞。
他有很多的话想跟他娘说。
同样的,他觉得他娘亦是如此。
如果娘亲她真的能回到人间,那么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府看他的。
想着,霁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满腔的激动,抬起手,缓缓推开了房门。
随着新鲜空气的注入,屋内长明灯不住摇曳,垂到地上的白色纱幔轻轻飘动。
霁雪长腿一跨,进入房间,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并无任何人影后,原本充满期待的双眸不由微微一暗。
稍稍抿了下唇,他穿过重重纱幔,来到供桌前,静静地凝视着面前不染纤尘的牌位,下颚绷着。
片刻之后,方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哽咽,低低道:“阿娘……如果您真的在天有灵,能不能回来看看孩儿?
孩儿这些年一直很想你……很想你……”
他屈膝跪坐在蒲团之上,头一次没了在外面的清冷,就像是依靠在母亲怀中撒娇的孩童,将额头轻轻顶在了供桌边沿,轻声诉说着自己对亡母的思念,恳求对方现身相见,“阿娘,孩儿真的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告诉您……您能不能来见见孩儿……只一次,一次就好了……”
然而,任凭他如何哀求祷告,直至月上柳梢头,都不见记忆里那道熟悉的身影。
反倒是墨竹、砚青二人来了一趟,看到他在房内悼念亡母,也没贸然进入,只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便退回院子里。
一边欣赏着小院的景色,一边低声商谈着等会儿去城郊鬼市游玩。